全营忙乱之时,坐镇缇衣骑的文士上门来了。
有冲突在前,神武营对缇衣骑的印象更坏,碍于对方是文士,不便多做手脚。众人见那细眉细眼的文士悠悠走进主帐,都恨不得贴上去听他说话,好在第一时间上去动手。
游怀方一进主帐,玄晏便察觉秦石一僵。
但凡遇到和司慎有关的,秦石的反应都不一般。然而秦石不愿多说,他也不便多问,只静静顶着游怀方,随时准备出手。
游怀方一进来便将帐里扫视一遍,细眼斜斜挑起,似是慨叹:“司大人在京中为你准备的锦绣前程不要,跑来这里受罪,何苦?”
秦石额头青筋一突,游怀方不为所动,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似笑非笑地递来。秦石展开看了,神情一懵。
游怀方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玄晏,清风一笑:“还有这位。不知你何方高明,竟然敢与凡人武夫走得这般近。”
玄晏漠然瞟他一眼。游怀方一甩衣袖,“那两个修士来自灵净宫,在玉京为贵人做事。本是低阶弟子,因是双胞胎,配合默契,自然与其他低阶弟子不同。此刻应当与孔申和一起,押到玉京去了。”
游怀方拂袖而去,玄晏接过信来,才发觉盖着司慎的大印,算算时间,竟是在孔监军逃跑之前发出的。
从料定孔监军会向玉京求援,再到神武营会落单,孔监军会逃跑,以及他逃走的路线,环环相扣,一样不差,当真是心思缜密。
信上言辞宛转,孔监军自会由他收拾,西海原战败也无大碍,只要秦石乖乖跟着缇衣骑回到玉京,自会保秦石平安。
秦石面无表情地瞅着信纸,忽然一把将信纸扯过,扔在了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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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天,秦石没有给出回应。第三天一早,神武营将士便发现缇衣骑不见了,只留下一行远去的马蹄印。
神武营上下愤慨无比,秦石无暇与缇衣骑置气,内心隐隐生出不安。
再怎么探查情况,以谢七的动作,早该回来了才对。
腊月廿四,正入年关,谢七拖着一身伤,栽在了神武营门前。被救醒后,谢七躺在主帐里,面对秦石和阮参将等人,甚是心急。
“东边五十里,有番人……大军……”
第十八章
急撤!
腊月廿五晨,神武营拔营,往南撤退。
番人在东边,其余几个营在东北和西南几角,若是途中遭遇,必是孤立无援的死战。
往南走,可能遇上奉命调动的平武营,西海原几个重要的城镇中,有乌月城在南方。可以借地休整,等候新的调动。
众将士撤退中,不免拿缇衣骑来消遣,甚至为孔监军编了歌谣,一路传唱。
撤退路上须得慎之又慎,斥候轮番上阵,打探前路。身为斥候精英的谢七已经瘦得没了人形。
腊月廿七夜,神武营抵达西海原南方的乌月城。
乌月是西海原一大城镇,只是没有蒲兰那等地位,规模较小。与番人开战年余,这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唯有西军几个营来回驻扎。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平武营已经从乌月撤出。
神武营将士面对空荡荡的一座城,顿时傻了眼。
然而毕竟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又快到年关,秦石决定暂时驻扎下来,再给西军主帅传一封信。
几日精疲力竭的应付缇衣骑,奔波操劳,秦石也像其他将士一样,迅速消瘦下去。一头粗壮的熊变成了披着熊皮的狼,唯独眼睛还有点神采。
忙完了送信事宜,秦石回到营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扑通一声掉回被褥里。
正事忙完,又有玄晏给他收拾桌案,秦石很快睡着了。
外头寒气重,玄晏加热了火盆,又给秦石掖好被褥,只觉自己都要成老妈子了,还修什么行。
外头有兵士在唱家乡的歌谣,临近年关,更是勾起人怀乡的情思。玄晏听不太懂,却能从调子里听出些悲慨。
这样的情景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毕竟他在拜入凌远长老门下前,也在边关长大。一夜羌笛吹落花,曾是他已经模糊的童年。
月色稀薄,亦是漫天繁星,唱歌的兵士早已睡去。玄晏在主帐附近巡视一周,确认没有异常,才回到帐里,继续打坐。
玄天门遴选弟子,或是天生单灵根,聪慧过人,或是能吃苦,心性好。而洞天大会之前的临时遴选,对新弟子的要求更加严苛,甚至是天生灵气浓厚,可以突破先天境界。
进入先天境界后,依靠万物灵气不能再满足他的需要。以这样的修为去参加遴选,落选的可能性太大。
他望了一眼千机剑穗,最终还是取出了五色露,凝视片刻,仰头喝了下去。
浓厚而纯粹的灵气在体内奔腾,玄晏咬紧了牙,竭力平息灵气,引导灵气走上正轨,循着经脉运转。
这样的磨练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他的五感渐渐开阔敏锐,随心所欲。可以轻易听见秦石的呼吸。
还能听见一点不一样的动静。
乌月不过一个小镇大小,城墙低矮,真打起仗来只能支撑数日。
神武营千余人在城里广场上睡着,军备物资都存放在营帐附近,有专人看守。一条黑影悄悄溜过守夜的兵士,往城门处走去。
他的动作太过轻微,守夜的没有发觉。黑影往城墙上抛出个钩子,背后倏地抛来一把刀,砍在他身旁的城墙上。
玄晏站在夜色中,冷冷地看着曾参将。
刀刃砍进城墙的金石之音十分刺耳,惊动了整个神武营。无数火把向他们涌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众将士之前对曾参将就颇有微词,也对玄晏有意见。此刻见两人在城墙下对立,不知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玄晏有术法在身,被围攻也不怕,镇定自若。曾参将被围得面露菜色,转眼间又是煞白一片。
已经有兵士去通知秦石了,没等玄晏说话,曾参将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告饶:“各位兄弟,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逃兵在西军是死罪,众人默然,等秦石过来。曾参将低着头,眼珠四处乱瞟,忽然抓起旁边一个瘦弱小兵,抓着钩绳,飞身就逃。
众人一哄而上,城墙上的来不及捉他,眼见他挂着钩绳飞身而下。那名小兵被他夹着,脸憋得通红,直直扑腾。
秦石刚刚赶到,听兵士一说,当即就召了飞鱼,从城门追了出去。玄晏身份敏感,没有去追,一片混乱中,看见地上掉了张字条。
周围剩下的兵士见他看了字条,脸色大变,就要飞身赶出去。众人连忙上去将他架住,把他堵在城内。
面对将士们狐疑的表情,玄晏声音略微发颤:“快把秦石截回来——番人要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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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鱼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没跑多久就截住了曾参将。秦石长刀一横,插在曾参将前方的沙土中,骇得他跪倒在地。
秦石冷着脸,驭着飞鱼绕到他前方。曾参将止不住地哆嗦,朝秦石连连叩首求饶。
他拔出长刀,“该不该饶了你,本将说了还不算,得回去问问神武营的弟兄们。”
曾参将哭丧着脸,声音都变了颜色,“将军您饶了我!过了今日要怎么处置随将军心意!拖不得了!番人今晚就要打过来了!”
秦石遽然变色,曾参将抖着声音道:“将军我跟您直说了!我是司大人的人,我知道我该死!是我出卖将印给孔申和,都是缇衣骑来的命令!缇衣骑撤走是因为番人在清扫西海原,留在缇衣骑的弟兄给我传书,番人快没粮草了,有人把神武营的去向卖给了番人,他们今晚就能到乌月!”
与此同时,秦石觉得眼睛似乎有点花。
稀薄的月色中,戈壁滩上出现了一线黑影,像是黑色的浪潮,朝乌月的方向慢慢席卷而来。
是漫无边际的,动作迅速的番人兵士。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石一把拎过他挟带的瘦弱小兵,调转马头,朝乌月奔去。
地平线上那条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近,朝着秦石紧追不舍。
飞鱼感受到主人的心急,跑得愈发迅速。
身后很快传来曾参将的惨叫,秦石驭着飞鱼,在戈壁上狂奔。迎着刺骨寒风对乌月城墙呼喊:“架弩——关城门——!”
他的喊声在夜色中极是急迫,城头骚动一阵,残破的城门缓缓合拢,城头忽然响起玄晏一声大叫:“当心!”
背后飞来一根冷箭,准确无误地扎在秦石肩头,往回一收,将他拽下了马。
飞鱼长嘶着,背负小兵驰入城门。玄晏眼睁睁看着秦石坠马,当即扑了过去,被钟林和王二死死拖住。
冷箭挂着绳索,将秦石拖入黑暗中。玄晏怒斥:“放手!”
瘦小的王二拼命抱着他的腰,眼眶都红了:“你别去!就算你是修士,你怎么打得多那么多番人!”
城墙上争执不下,黑暗中却传出秦石的大吼:“都别来——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