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这么说,嘴底却苦得像是吞了黄莲,连舌苔处都有涩意兼着麻意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云泽修行虽不过千年,但机敏睿智胜他百倍,足以独当一方。
就算他当初和清涵好得分都分不开,也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顶多是呵斥底下的精怪,让它们少去骚扰猎户。这样的他又怎会被外界繁华所迷?
阿峥却眼前一亮,探知的兴趣涌了上来,道:“清涵当真与他走得很近?”
云片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近得我都想上前把他们两个给掰开。”
掰开之后最好再把清涵给揉碎了,捏死了,这样就不用见到他整天腻在云泽身边,说一些人间的繁华之事。
其实清涵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他反倒是太好,好得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和这样一个完人在一起,总是叫云片觉得自己身上的缺点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就连他仅有的一些优点,和清涵一比,也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可这世上哪有这样完美的人?
完美到了极点,反倒是令人感到不安。
可惜无论是云泽,还是眼前的阿峥,都无法体会到云片的这种不安。
阿峥自然无暇顾虑他的这番心思,只淡淡道:“清涵在你这山上也住了一段时间,你当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云片笑呵呵道:“你一爪子拍遍天都山的老幼精怪,肯定也在拍扁他们后问了清涵的事吧?何必总是问我?还有,你和清涵也是朋友关系?是不是因为他像离开我哥一样离开了你,你才下山寻人?”
他一连串地问了许多话,就和发炮仗似的停也不停,就差问到清涵与阿峥是如何相处的了。
阿峥却有些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宁愿清涵是像离开云泽一样离开他,可惜他这次的离开却并不一样。
“那些精怪木头木脑的,你族群里其它的九尾狐也是不成器的,见了我也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话也说不清楚,哪像你脑子和浆糊一样能够搅动?我当然要问你了。”
云片的脑子的确像是浆糊一样,有的时候搅得动,有的时候就和黏住了似的,搅都搅不动。所以他这个人动起脑来也是时灵时不灵的,灵光的时候连阿峥都觉得他能做个贴心妖宠,不灵光的时候就只能让人想把他的脑袋给掰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全是浆糊。
云片只觉得他这话好像是在夸他,但还是说得有些奇怪,可到最后他也没有想出是奇怪在哪里,所以也只是略想了想之后,便答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他身上带着一幅画,总是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
阿峥却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他和清涵相处的时候,可并没有看到对方拿出过什么画,就算是秦舒笑在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过什么画作。
云片忽然大叫了一声,好似想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每次都是这么一惊一乍的,生恐别人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连阿峥都有些习惯了他这种小毛病了。
“我想起来了,那画上的人和秦道长倒是很像,难怪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面熟。”
阿峥却道:“和秦舒笑很像?难道画的是秦舒笑?”
云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不过清涵这厮曾说这画是他画的。”
是他画的?清涵莫非和秦舒笑早就认识了?难道秦舒笑不认识清涵只是装出来的?
阿峥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下子给攥紧了,就连身体也有些微微的僵硬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摸到了十分关键的一个部位,再往前一点,或许就能摸到整件事的核心部分了。
秦舒笑若与他是好友,那他纯粹是为了调查自己好友的失踪而出现在微露山?
可是不对啊,如果他们真是那样好的关系,秦舒笑何必要诸多隐瞒,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而且清涵用的词儿是遗憾,而不是别的好听点的词儿,莫非他们的关系要比朋友复杂得多,以至于连说都不能说出口?
可云片下一句却道:“不过我觉得清涵没有说实话。”
阿峥抬起头道:“你为何这样说?”
云片笑道:“我因为看清涵不顺眼,就把他的画给偷偷地拿了出来,然后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幅画没有写落款日期,可是怎么看怎么闻都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了。难道清涵那货还是三百年前才出生的吗?”
三百年前?那不就是玄清山四无赖被正义大妖痛扁然后遭受天谴的时候吗?
为何这幅画会是在那个大快人心的时候画的?为什么清涵忽然脑子进水,撒谎说这是他画的?为什么那画上的人会和对踢妖怪屁股有特殊偏好的秦舒笑长得像?
阿峥只觉得心头一震,仿佛隐隐约约之间仿佛摸到了什么关键的细节,可却还是看不清前方的路,仿佛被困住一场永不消散的迷雾中,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你把画拿给我看看。”
云片却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这可不行。我拿了画之后被我哥发现了。他去找清涵的时候顺便就带上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阿峥听罢,沉思片刻后,做目光深远状,只见他忽然抬起手,勾了勾手指,跟招呼一条小狗似的招呼云片道:“你过来,别怕,来来来,别和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听本道长我给你讲几句话。如果本道长心情够好的话,你兴许还能欣赏我美妙的歌喉。哎呀别嘟嘴啊,你不知道你嘟起嘴来很恶心吗……”
第14章 再遇
在天都山群妖的地界里,谁都知道狐狸头子的弟弟云片是出了名的懒惰耍滑,就连云片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可这日上街之后,云片居然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这一个月来西街上来了个神算子,叫做李有道,人称李半仙,算人命数劫数那是算得极准。
他若说谁家有血光之灾,那是绝对错不了的。东街的茶商王奎就找过他算命,李半仙说他若是不破财消灾,则活不过三天。那王奎硬是不信,结果第三天就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房中,死得透透的了。在这之后他名声大噪,就无人敢不信他了。
可云片闲来无事时去看过那王奎的尸体,发现他印堂发黑,嘴唇发紫,身上带着鬼魅的阴气,明明是被小鬼给索命索死的。
这种鬼通常是年幼时分便死去,不愿去投胎的鬼,这种鬼人见了人愁,鬼差见了也烦,唯独某些道士见了要喜滋滋了。
因为他们会养小鬼以作驱使,做什么事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让小鬼动手就行了。
王奎平日里不欺男霸女,也没有鱼肉乡里,小鬼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去,所以这多半是李半仙害的。
要知道这江湖上的算命人不外乎三种,一种是纯粹的江湖骗子,一种是则是难得的高人,一种则是害人性命的妖道。
妖道算命,总是算血光之灾最准,因为他若说对方要毙命,则会自己暗地驱使小鬼去害人性命,然后对方的死则正正应了他血光之灾的说法。所以那人是死得越蹊跷越离奇越好,因为越是这样,就越是能衬出李半仙神算的威名。
云片去找了那李半仙,果然发现他用死人的骨灰在养小鬼。
虽然他没有法宝,对付这妖道和小鬼算是绰绰有余了。
那小鬼听了他哥哥的威名就吓得躲在坛子里不肯出来了,妖道本想落荒而逃,可却被他套上麻袋一通乱打,直打得叫痛不已。接着云片便把这道士绑成一团,丢到了衙门口子里。
为了防止他巧言狡辩,云片还施了个小法术,让他只能说真话,说不了假话。
每次他修行这些小法术时云泽总是骂他不务正业,可却没想到小法术也有能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云片只觉得心情舒畅,多日来的郁闷之气也是一扫而光。
没准那些说书人要是听到这消息,还能编一个“白浮镇妖仙济世,俏云片大战贼道士”的段子说给那些闲着没事的人听听。
不过他开心了没多久,就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就在他把妖道给丢到县衙门口,然后哼着小曲儿走出来的时候,就被玄清山的道士给逮住了。
他们出现得不早不晚,偏偏在云片最得意最畅快的时候出现,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直都在旁边看着。
“我的确是在旁边看着你。”
见到云片似有疑惑,决因道士倒是非常爽快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你们跟踪我?”云片气冲冲地扬了扬脸,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道,“臭不要脸的。”
他已经知道了身上有阿峥下的追踪符,自然不会再畏惧对方的追击。
决因却摇摇头,道:“我们本来是想自己解决他的,却没想到你先出手了。既然你本性不坏,我们又为何要苦苦追击?”
云片不料他变得这般坦诚,先是愣了一愣,才道:“那你来找我是干啥?”
决因叹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见过这个人?”
他这便从背后拿出了一副画卷,那画卷上画着的人气质儒雅,温润含笑,不是清涵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