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送货也是便利店新开发的业务,反正店里的生意也没有火爆到需要他跟虞涯两个人都在,一个看店一个送货,刚好。
看到柳生的时候,沈苍生也有点惊讶。等他送完了货,一人一猫就站在屋外栽种的蔷薇花旁边,叙起了旧。
两人叙旧的语气丝毫没有老友重逢的惊喜,说的内容也乏善可陈。大抵就是,“你决定就这样在便利店待下去了?
“嗯。”
“你还是想要去找建木?”
“嗯。”
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无话,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当柳生决定要杀某个人的时候,沈苍生只会平淡地问他一句为什么,知道了理由之后,他也从来不评价这个理由的对错。
他们一个生而为人,却剑走偏锋从来不按照正常人的活法过。一个本该为人,却根本不懂怎么样才算是一个人。相伴的那些日子里,或许只有采薇的存在才能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一点别样的色彩。
想起采薇,沈苍生微微蹙起眉,说:“你师父当时去找秋阳道长,并不是邀请他一起来围杀你。”
柳生眸光微沉,“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的,但我还来不及告诉你,你们俩就都死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苍生认真地看向他,“我从来不说谎。”
柳生默然,沈苍生说的对,他是从来不说谎的,因为他从没有学会过人类的谎话连篇。可是他骤然告诉自己这段真相,又让他怎么自处呢?
心海无法平静,柳生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采薇临死前看他的那一眼。失望的、痛苦的、解脱的,像那年昆仑后山的寒冰一样,刺在柳生的心上。
第104章 吵架
“你师父替你拦下了青盲山的人,至于他们之间做了什么约定,我就不知道了。”
“你师父把你引到昆仑并不是一个圈套,我听他说过,只有昆仑才能保住你一条命。”
“他如果真的背叛你,肯定会把你藏好的字帖找出来毁了,可是他没有。”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抛下你一个人。”
沈苍生的话,一句一句像生锈的铁锥,刺进柳生的心脏。但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他师父那么高的修为,柳生就是再修习百年也拍马难及,可为什么那天他竟然能杀得了他?师父身上那么多伤又是从哪儿来的?
如果他当时能静下心来听师父说话,如果能稍稍压制住心里的愤怒和戾气,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可是昆仑后山那么冷,一想到他从今以后就要被一个人关在那里,永没有离开的时候,柳生就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住。
他愤怒地质问着,甚至挥剑相向,却不知道什么开始,对面只剩下了刺骨的风雪,再也没有了师父的身影。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经年累积的寒意从各个角落里涌出来,针扎似地刺进他的四肢百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开始僵硬,眼睛开始刺痛,他好像只是站了一会儿,又好像已经过了百年。
只有从脖子里流出来的血是温热的,一点点渗进雪地里,温暖得好像还在终南山上时一样。
死亡,何曾不是一种逃避。死了,却仍然不甘心,像一只孤魂野鬼一样留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的做错了吗?可是为什么呢?如果不是那些人欺压到他头上,他又怎么会去反抗?
他为什么不能反抗?!
柳生和沈苍生的再会以平淡开场,以冷硬结束。沈苍生说出的关于采薇的事情,好像没有对柳生造成任何影响,他依旧忙着渡魂,似乎打算一条路走到黑。关于这一切,商四当然都知道,影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柳生的近况告诉他。
事实上关于柳生、沈苍生和采薇最后的故事,商四也不知道,现在看起来,倒还挺曲折的。不过商四又不是知心好哥哥,柳生自己想不通就慢慢想,不急。
倒是小乔,商四看着小乔翻着户口登记簿的模样,若有所思。当年瞿清衡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个学生,无奈他一介半妖,自身都难保,为了不给小乔添麻烦,只好远走北平。
商四没能帮上瞿清衡,就意外地陷入了沉睡。醒来的时候他一方面感怀故人的离世,另一方面也有一丝庆幸。幸亏现在天下太平,清衡希望看到的一切都实现了,小乔也还阴错阳差地活着,他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商四以为这很容易,因为他经历过太多的时代更迭、沧桑巨变,只要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过去的就都能过去。
然而小乔不一样。
商四再度看了他一眼,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查户口的事明天再继续,知非该在家里等久了。”
小乔知道商四跟陆知非感情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哦”了一声就往回走。
商四摸摸花木贴的头让她跟上,随即转头跟柳生说道:“七月半那天到书斋来找我。”
把花木贴送到便利店,两人再回到书斋时,陆知非果然就等在客厅的游廊上,面对着庭院盘腿坐着,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和老干部款棉麻中裤,身旁放着商四的老式收音机,一边听着商四爱听的曲儿,一边画设计稿。
小乔不想再承受什么辣眼之痛,很识相地回了自己房间。商四就轻手轻脚地从背后摸过去,一把从后面抱住陆知非,扑得他不由歪倒在地上。
陆知非也不挣扎,躺在地上神色自若地看着扑到他身上来的商四,问:“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商四在他身边侧躺,支着脑袋伸手看着他,说:“因为想你了,所以早回来。”
“别贫嘴。”陆知非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商四怀里靠着。虽然他不是喜欢黏糊的人,但这些天商四每天晚上都跟小乔在外面,陆知非一个人跟太白太黑守着书斋,听两个小胖子每隔十分钟就念叨一次“主人怎么还不回来”,听得多了,也怪想他的。
很奇怪,明明商四每天只是回来得晚而已,他却还是会生出“想念”这种情绪。
“崇明回来了吗?”商四问。
“还没,晚饭前打电话回来,说今晚有应酬,会晚一点再回来。”
商四挑眉,“他打给你?”
“是啊,估计是因为小乔不接他电话。”陆知非刚开始也觉得惊讶来着,毕竟小乔跟崇明之前多形影不离的一对,又有契约在身,心意相通,闹别扭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商四说:“他这哪是跟崇明闹别扭,是在跟自己闹别扭呢。”
“怎么说?”陆知非抓住商四拨弄自己头发的手,神色认真。
“清衡把他托付给我,当然是希望他能开心。我也希望他能放下过去,跟其他的少年人一样无忧无虑地过普通的生活,去学校也好,出去玩也好,不用再去考虑那些超乎他年龄的事情。但恰恰因为他的年龄,让他更难摆脱过去生活的影子。”
商四让陆知非枕在他胳膊上,抱着他就着月色和小曲儿,慢悠悠说着,“他做的事情,不像上前线的人那样,凭着一腔热血,心里坚决又敞亮。对于他那个年纪来说,太过勉强了。”
陆知非静静听着,脑海中浮现电视上经常出现的谍战片。现实往往比电视残酷得多,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使命、如履薄冰的境地,成年人尚且为此提心吊胆,更何况是被推着走到那个位置的小乔。
“他现在看着好像已经融入了现代的生活,可实际上这不过是他出色伪装能力的一种表现。我们心高气傲的小少爷,从前可都是他来保护别人的,怎么能容忍现在这种寄人篱下、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需要崇明在外奔波养家的生活?”
陆知非微怔,“所以他想从这种状态里解脱出来,再重新把那些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差不离吧。”商四问着陆知非身上清爽的沐浴露的香味,耳朵动了动,“崇明回来了。”
闻言,陆知非赶紧推了推他,免得崇明进来了看到他们两个抱着躺在走廊上,不雅观。然而商四却按住他,“嘘,不要动,看我的。”
说着,商四关掉收音机打了个响指,一道无形的结界便从两人身侧升起,将他们罩在了里面。而进了屋的崇明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人,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陆知非不敢发出声音,如果这个时候再被发现,那就不止是不雅观的问题了。换作是他,他也会想结界里的两个人躺在地上是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而且,上一次商四唤出结界的时候,也确实是为了干坏事,还是陆知非自己要求的。
商四揶揄地看着陆知非微红的耳朵,低头将亲未亲地凑在他耳边,往他脸上呼热气,“今天外面好像不怎么冷。”
“你休想。”陆知非冷硬地拒绝,他绝对不要再跟商四在外面胡来了。在山上没人看见也就算了,这可是在书斋里!
商四却惊讶地揽住他的腰,单手撑在地上一脸求解地看着他,“我想什么了?”
“你……”这分明是耍无赖。
“啧啧。”商四低头抵住他的额头,眉眼含笑地揶揄道:“我们一本正经的圆圆原来也会想些下流又色气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