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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时间不过眨眼,一坛造化酒也只剩下明日最后一杯,附近戏剧大家也看了大半,话本也被道妄言收集的差不多,花灯节也不过是明日的事。
今夜月色十分圆满,月如银盘,将灵犀坞的桃花勾勒的纤毫毕现,并为其镀上一层银霜,恍若梦中仙境。桃花围住的八角亭中,一人端坐在石桌上,一人斜倚在红柱上,一人温雅,一人豪放。
“今夜月色正好,正和之前有个家伙说的举杯邀明月,对饮成……”站着的那人提着手中的酒坛,将酒坛对着坐着的那人,本想邀人对饮,却发现忘了词,“等等,对饮成几人来着?二四五六七八?”
坐着的那人只得放下酒杯,无奈地提醒道:“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
道妄言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我们两个就够了。”
墨铮摇摇头,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翻手为自已倒了一杯酒,道:“今夜月色虽好,我却更爱残月如勾。”
“啧”,道妄言嗤之以鼻,眯眼嘲讽道:“你就是还没残够。”然后又瞥了一眼他的腿,又看了一眼仍然缠着玉带的双眼,颇为不满,“既然腿好了,就多走动走动。”
“对于阿玄站着喝酒的豪放姿态,我实在学不来,有人偏爱清风明月,有人偏爱大江悬刃,阿玄何必强求?”墨铮我行我素,神态淡然。
这些天不知是造化酒的滋养还是天妒被慢慢治愈,他的身体愈发好起来,前些日子他的腿已然能如常人一般走动,身高也向上长了一些。
道妄言仰面倒酒,酒水顺着喉管滚入腹内,浓烈的桃香盖住了酒的醇烈,却依旧将喉间烧的一片火热,眼中的锐利似乎也被融化。
他踉踉跄跄走到石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挑起墨铮的下颌,轻佻的像个登徒子,然后大声笑道:“来,喝!磨磨叽叽的算什么男人!”
说罢,也不顾墨铮的意愿,便像最开始来时缓解造化酒带来的疼痛般灌他酒。道妄言眼中幽深,勾起的笑容仿若戏谑,却又带着种异样的愉悦。
谁知酒没灌到一半,他便突的被人拽住衣领,摁倒在地,脊背地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道妄言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他这是被那个知礼守节的小太子给按地上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酒液便自上方倾泻而下,给他好好的洗了个脸,然后视野一片漆黑——一根玉带缚住了他的双眼。
好像,有些不妙啊。
道妄言恍惚一下,刚想说些什么,他的下颌被一人抬起,和他之前抬人下颌的动作分毫不差。
墨铮冷冽而清明的声音自他的耳畔响起,语调温吞,吐字却又异常清晰:“阿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感觉如何?”
道妄言:“……”
说好的君子礼仪呢?
墨铮似乎明白了他未尽的话语,淡然一笑,七分冷冽三分戏谑:“对君子自用君子所为,但对阿玄,我却想不出什么君子之礼。”
“你这种行为是不对的。”道妄言义正言辞地谴责道,“作为一个真正的君子就应该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君子和小人,权贵和乞丐说到底都是人。”
墨铮冷笑,倒是放开了他,似乎有了些许松懈。
道妄言暗自抹了把汗,就喜欢撩猫逗狗,玩弄人心的他从来不知道这项日常活动居然会有危险。他仰面刚想爬起来,迎面便又飞来半坛酒,正是他灌剩的半坛。
道妄言淡定地抹了把脸,表示已经无话可说。
熟悉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和着来时你灌我的那坛酒,我们算是扯平了。”
道妄言扯开眼前的玉带,这次到没有受到什么阻拦,虽然他可以以神识视物,但这些年在人间辗转,却习惯了像凡人般依靠眼睛看世界。黑暗散去,眼前正对的就是那张让他不由自主为美色所迷的脸。眼前玉带已经被扯开,露出紧闭的双眼,眼角上扬,睫长而密,右眼下的泪痣在月光的挥洒下似在发光。
与来时一般无二,这双眼被天道束缚的最为严重,直到最后一杯造化酒下腹才能尽数破去,重见天日。
然而他将视线稍稍下移,便看到因未及冠而未束的黑发散落了一地,襟口也被酒水浸湿,脸上发间也沾着些许未落的酒液,简直是狼狈至极!
再联想到被泼了两坛酒的自己恐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朗声大笑,说不出的痛快!
他这一辈子只有这次的酒“喝”的最为尽兴!
听到道妄言熟悉的笑声,墨铮却不由想起曾经那无数个放肆猖狂的日日夜夜,一仙一魔,毫无仙魔之限的认知,醒时同欢,醉时同乐。
想起最后一次相聚时的那一坛苦酒,酒不醉人,因愁而醉。
然后便是一人飞升,一人横死,再无相聚之日。
他也慢慢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仿佛有泪掺杂着酒液滑下。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我之挚友。
道妄言。
不,现下该叫阿玄了。
第8章 筑基
月还未挂上枝头,王城便已经张灯结彩,一排排造型各异的花灯窜着墙壁交叉在阁楼的飞檐上,笼罩在整个王城上空。夜色愈发深邃,王城却如白昼一般,灯火通明。在十番锣鼓的伴奏下,唢呐咿咿呀呀地吹了起来,随着锣鼓、唢呐的节奏,舞龙人和舞狮队舞起龙灯和狮灯走街串巷,路上的行人几乎人人手里提着一盏灯。
道妄言见状,颇有兴趣地提议道:“我们要不也去买盏灯提提?”
“你确定?”墨铮望着道妄言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有忌讳?”道妄言长了个心眼。
墨铮淡道:“我只是没想到拒绝了修真界那么多仙子,已经决定孤独终老的阿玄,居然会对凡间的女子感兴趣。”
“花灯节的花灯只提供给未婚的男男女女找情缘用,男女看对眼后便会交换花灯,结下情缘。”
说罢,他十分欣慰地感叹道:“不曾想居然阴差阳错能给阿玄找个可心人。”
道妄言:“……”
总觉得小太子嘴里的话有种异样的嘲讽。至于孤独终老?那也要他有老可终,他这般修为,寿命如此悠长,就差与天地同寿,哪还有什么老可言?
这一遭让道妄言想逛逛花灯节凑凑热闹的心思淡了下去,既然他不好过,那么别人也休想好过!
一把拽住小太子的手,拉着他朝王宫走去,一边道:“你心心念念的那团邪祟‘东西’就在皇宫,也别说什么废话了,早死早超生,不然到时候伤了你那个便宜爹,别来找我哭鼻子。”
已经十六,却因为身体不好听“高人”指点而没有行冠礼的墨小太子不得不再次申明道:“我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道妄言低头瞥了他一眼,无声地说明了身高差距。
墨铮眼神一暗,默默记下了笔账,阿玄的身量在整个修真界中都可以算的上高挑,然而他清楚记得他比阿玄还要高上一点。
不多,也就半个头而已。
……
“这就是你说的早死早超生?”
他们正待在整座王城的最高点——摘星楼的房顶。而之前霸气侧漏的人正坐在他旁边,用他傲人的视力津津有味地看着下方群臣宴上演的勾心斗角。
“你不觉得这出戏演的比什么大家都好?”道妄言转过头,笑道,“既然你已经入世,自要体会世俗的乐趣。”
说罢,他指向群臣宴,道:“我曾闻有人以看戏入道,我觉得十分有意思,便去找他论道,他便言,这看戏之道有三境,下境为戏剧之境,便是看尽世间最上层的戏剧大家的戏曲,中境便是看众生,阅遍众生离合悲欢……”
“第三境便是笑天地,以天地为戏,自得超脱。”墨铮打断了他,“你说的是百年前飞升的汴京繁。但那不过是小道罢了,剑指偏锋,终成不了大器。”
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真面目,“更何况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看戏吗?”
道妄言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作为修魔的前辈,我不得不提点你一些事,你可知道,敬业的修仙者必然一举一动都如仙如幻,缥缈地像是披麻戴孝,而作为一个修魔者,便是喜欢在人志得意满的时候,再一脚踹下。”
“所以,做魔第一件要以便是找个符合魔道的兴趣。”
“说到底那不过是你的恶趣味吧。”墨铮边说着边站起身来,他还穿着当初离宫的那件雪氅,月光流淌在他的脸上,显得愈发缥缈,仿佛九天之上的仙人,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他站在檐角,回首望向道妄言,未束的长发混着眼上覆着的玉带飞舞,月光跳跃在其间,一瞬间,整个皇城的盛景都被压下。
登高望远,看的更清,整个皇宫并没有挂上花灯而是普通的宫灯,纵然仍是金碧辉煌,但比之一墙之隔的热闹非凡,花灯如星河的长街却显得寂寥。那是因为这座辉煌的宫殿已经没有挂花灯的理由。
“你知道这皇宫为何不挂花灯吗?那是因为这座宫殿已经没有女主人了。”他顿了一下,“我原本无父无母,却衣食无忧地度过了整个童年,活到了现在,不得不说,景帝是最大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