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报仇的?”
天机子摇了摇头,灰白色的发黏在脸上,浑身被雨水浸透,留给他的只有两个字——狼狈。
“你不来报仇,却敢将那些怨毒毫不掩饰地摆在我面前?你真当我不会杀你?”道妄言莫名有些烦躁起来。虽然他与天机子一脉有旧,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各取所需,若有利益冲突,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天机子抹去脸上的雨水,低声笑道,“他死了,现在剩下的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死与活又有什么所谓?”
当初道妄言飞升上界,将算计他的那一拨人都杀了个干净,那位镇压着薛氏一脉的薛将军也死了,以前的魁魅魍魉一并涌了上来。一夜之间,将军府分崩离析。他修为不够只能连夜带着三郎离开,然而就算天地之大,他们哪里都可去的,但当他踏遍天下却找不到一个能解他身上术法的人,他突然明白了,其实他无处可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一日又一日的沉睡中渐渐虚弱,然后死亡。
他想报仇,却发现仇人都在那场飞升大劫中死了,唯一剩下的已经飞升上界。他为此算了一卦,却发现他可能穷极一生也无法报仇雪恨。但天无绝人之路,他偶然间陷入一个空间缝隙,本想算一卦逃脱,却意外算出了一个奇异的未来景象,然后他失去一切来到了这里,得到了接触这个人的机会。
一切都沿着应有的轨迹前进着,包括现在。
道妄言转身欲走,他怎么可能去满足他求死的欲望,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顿住了脚步。
“你现在应该发现了吧,你那位枕边人的异常。”
天机子静静望着他,心中那些阴郁念头止不住地流出来。
你也会有这样一天。
“你知道什么?”道妄言真奔主题。
天机子假模假样地哀叹道:“看着你这副样子,对他必然是极为在乎,感动的我都有些不忍心告诉你实……”
还未说完话头便被止住,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杀意,压得他张不开嘴,只能听见喉咙里“嗬嗬”的悲鸣,粘着血肉的骨骼随之颤栗。
“告诉我。”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没有半点力度,却让天机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从这几个字里听到了痛苦。
身体的负担越来越重,一个凡人怎么能承受仙魔的杀意?他感觉到他浑身上下已经在杀意的笼罩中绽开一个个细小的伤口,血液肆无忌惮地从中涌出,然后又被雨水尽数冲刷,连同血腥味都被雨水的湿意盖去,但他的思绪缺愈发清晰,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冷冷看着这一切。
“你忘了你徒弟修的是什么道了?”
道妄言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出两个字:“忘情。”
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大意了。他早该明白的,他们之间的喜爱越深,墨铮受到道的反噬便越深。所以之前那副场景,他才是罪魁祸首。
虽然没了修为,之前为人算卦的眼力见却没有丢过,天机子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却是反问了句:“魔尊真的是不知道吗?”
道妄言一怔。
天机子已经开始剖析他的心境:“他对你这么重要,你真的会忽视这种可能导致他死亡的事吗?从你们见面的第一天起,你就应该明白他修的是忘情道吧。”
“这些日子我成了废人,便开始翻来覆去地倒腾以前的回忆,我这才记起从我们三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修了忘情道吧,而且修为还很深。”
道妄言沉默,天机子这么一说,他已经记起当初未恢复记忆前对墨铮产生兴趣的原因也有他所领悟的道。而恢复记忆后,当初作为他们矛盾的最大原因他又怎么可能忘记。
“你是故意的,故意忽视将来的后果,换句话说,你在逃避。”
天机子近乎残酷地揭露了真相之后又想了想,视再次加重的杀意如无物,仿佛身上的血都是别人流的一般,笑着一字一顿道:“你一边害怕他死,一边眷恋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然后便是没有尽头的拖延,直到没有退路为止。这样想想,你爱上的那个人还真是可怜。”
“闭嘴。”
道妄言已经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
空气被杀意充斥着,仿若凝固,失血过多让天机子唇色渐白,与之相反的是他唇畔的笑意愈发浓烈,沾染着浓浓的死意。
“但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道妄言转身离去,对这种人来说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但身后那人却仍在说着,沙哑的声音穿过雨幕,一字一字刻在他的心里。
“他对你爱的越深,离死就越快,唯有忘却对你的那份爱,他才能真正的活着,成就大道?”
“爱和活,你选哪个?”
雨下的原来越大,视野被完全模糊,他踽踽独行着。
又走了两三步,他撤了身体上的防护,暴雨一瞬将他从头淋到了脚,彻骨寒凉。
道妄言闭上了眼,他不能。
成为“遁去的一”的资格已经上次和天道的交易时被彻底剥离,他再没有筹码去换取从头再来的机会。
所以,他不能死。
他慢慢握紧了那颗自冥帝那取来的白子。
……
门发出嘎吱两声响,一股冷风吹进来,有人来了。
“你回来了?”
墨铮望了眼天色,月亮已经出来了。他转过身就看到一个“水鬼”,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黏在脖颈上,衣服更是不停往下滴着水,一双眼直溜溜地盯着他看,不肯移开分毫。
“你这是掉井里了?”
他皱起眉,从未见过道妄言狼狈成这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道妄言默默伸出双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肩上,两人极紧地贴合着。
墨铮迟疑了一下,然后抚上他的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良久,肩膀处才传来他沉闷而又委屈的声音:“云裳长老嫌我话多还爱捣乱,就连着其他长老给我揍了一顿,我一不小心就掉河里了。”
墨铮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承诺道:“我一定会给你找回场子的。”
然后将人推着去洗了澡,虽然这点寒意对道妄言的体魄来说根本不是事,但衣服湿乎乎地黏在身上还是不舒服的。
拒绝道妄言共浴的邀请,墨铮重新去换了套新衣服,刚刚抱那一下他衣服也湿了一半,他今天穿的是青衫,这一湿痕迹便格外明显,特别是肩膀那一块,都能拧出水来了。
他下意识望了眼半掩着门的浴室,笑着摇了摇头。
第60章 完结
弦月高悬,整座大殿都挂满了红绸,层层叠叠地蔓延着,将整座山都染成了红色,锣鼓唢呐碎碎的响着,掺着宾客的交谈声显得有些嘈杂。最顶上,羽化道君和魔祖坐着,魔祖还是那副少年的模样,他扯了扯身上的礼服,皱着眉有些不耐烦:“他们怎么还不到。”
“还没到时辰,着什么急。”羽化道君瞥了他一眼,淡道:“你不是一点都不看好他们吗?今天怎么来了?”
魔祖翻了个白眼:“说的你就多好一样,你之前不照样是在试图棒打鸳鸯?”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的情景,这场大典办的极为仓猝,参加的也只有这座山的人,不过仔细想想,能来的本来也没多少,更何况那小子那么着急。不得不说,除去心机深沉这一点,那小子找的这个伴侣绝对没给他们丢脸。
至于师徒结亲这种东西,他们又不是正道,有什么好诟病的?
下方大师兄正指挥其他人挂灯笼,玩心最重的六师兄转了转眼睛,偷偷摸摸跑到大师兄面前,“我先去看看师尊那边怎么样了?”
大师兄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啊。”
六师兄正准备冲出去,站在门边的四师弟悠然接了一句:“只要你不怕被禁足百年。”
于是踏出的步子又收回来了,低声咕哝了句:“那我还是在这吧。”
……
道妄言穿过庭院,看着半掩着门里的墨铮,有婢子正在给他束发。他往前走了两步,守在门前的人立刻上前阻拦,行道侣大典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但在道妄言挥了挥手后,立刻想起这位祖宗的凶名,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装出一副没看见的样子。
懒得管他们掩耳盗铃的行径,他径直往里去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对那婢子说:“你先下去吧。”
“可是……”婢子有些为难地看着只梳了一半的头发。
道妄言已经接过他手中的梳子,将她手中握住的发丝牵了过来,轻柔地梳了起来,缓缓道:“放心,从小到大,他的发都是我梳的。”
婢子:“……”
看向墨铮的眼神不由添上了些许同情,魔尊居然有恋童癖,果然是个变态。
道妄言看了她一眼,正疑惑她怎么还不走,婢子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被看穿了心思,便像是受惊的兔子立刻蹦了起来僵硬地蹦了出去。
墨铮:“……你们魔道什么时候还收留了兔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