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这么大,要找到单凉可不容易。”林觉对他的狡猾可是深有体会,不由替顾风仪和柳清清担心。
“对别人来说不容易,可是对顾风仪来说并不难,她的蛇感很敏锐。况且单凉至今还没有去过广场,我要是顾风仪,现在就去广场蹲点守着,等单凉前来抽取奖励的时候趁机偷袭,十有八九能一击得手。”宋寒章分析道。
林觉明悟地点点头:“那我们也去?”
“不了,我对跳梁小丑没有兴趣。如果他会上钩,顾风仪一个人就够对付他了,如果他不上钩,我们去了也是浪费时间。更何况我们离开广场的这段时间里,单凉也许已经取走奖励了。”宋寒章说着,转身就向南方走去,似乎并不想搀和这件事了。
林觉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亲手结果了单凉,但还是放下了他,赶紧跟了上去:“我们现在去哪里?”
“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环境,这轮游戏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让我们过关了。”宋寒章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觉莫名觉得,宋寒章其实并不是很在意犹大的问题,一个不能直接杀死玩家的犹大能起到的作用着实有限,尤其在这种大家都对彼此有了一定了解的情况下,犹大对他们的危害性远不如前两轮有新人在的时候。撇开犹大的问题,宋寒章显然对这轮游戏有着更深远的担忧,虽然林觉不清楚他在担心什么,就像上一轮的时候他明知道宋寒章被深深地困扰着,却无法为他分担,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感到挫败。
林觉快走了几步,和宋寒章并肩而行。
校园的异化比上一轮游戏更加严重,上一回合只是植物横行、虫类遍布,校园的生态逐渐向雨林靠拢,但是这一轮从虚假的现实世界到游戏世界,都被侵蚀成了一幅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路边的电灯柱锈得让人疑心会不会突然倒下,随处可见的金属垃圾桶上油漆剥落,上面还总有可疑的血迹一般的痕迹,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再往远处看去,高高低低的教学楼都浸没在雾霭之中,这雾气仿佛有一种诡异的魔力,让建筑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像是一个扭曲的梦境。阴森恐怖的变异建筑,还有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怪物,足以让胆大者恐惧,让胆小者发疯。
林觉在心里忸怩了很久,游戏一开始在招待所房间里遇到的怪物始终让他惦记不已,询问的话语好几次已经来到了嘴边,可是当他在昏暗的路灯下看向宋寒章清俊的侧脸的时候,他却突然又问不出口。
这太奇怪了,明明没什么好羞于启齿的,可偏偏他就是会为此欲言又止,也许是因为他本能地觉得他遇见的怪物,和他的内心状况有极大的联系,袒露出自己见到的一切,就像是让自己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你到底想说什么?”被人偷看了好几次的宋寒章问他。
“呃……其实也没什么。”林觉立刻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可是这问题就像是在水底欢快吐着泡泡的鱼,已经暴露了行迹,只要再用鱼饵引上一引,它就要迫不及待地上钩了。
可林觉想当一条咬钩的活鱼,宋寒章却连下饵都不屑做,只想当愿者上钩的垂钓人,断然道:“那就算了。”
眼看他提竿就走,鱼急坏了,你鱼竿都伸了,怎么能不钓我呢?
林觉只好老实道:“其实也不是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之前我遇上的那个怪物,我总觉得有点蹊跷……”
主动跳进鱼篓里的鱼像吐泡泡似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这种时候宋寒章总会是个好听众,耐心听讲,时而趁着他组织语句的间隙问一问细节,等到林觉把事情说完,宋寒章也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
“首先可以确定,我们这一次一进入游戏,就被直接分散拉入了不同的幻境中,共同点在于我们都遇到了一个怪物,必须击败它后才能离开那里。这个怪物……我认为它和我们的心灵世界有关系。”宋寒章缓缓道。
“你和顾风仪的想法一样,她也这么觉得,厌恶、恐惧、渴望……这些情感用怪物的方式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可是……”林觉说不下去了,满地残羽中的怪物,究竟代表了什么?
“很显然,那是我,你心中的我。”宋寒章说。
林觉心头一颤,却又好像如释重负,或者说他早就知道,却一直不愿意面对,直到宋寒章亲口说出答案。
“你对我倾注了很多情感,我感觉到了你的怜悯、敬畏、依赖、倾慕,乃至恐惧。”宋寒章在路灯下停下脚步,直视着林觉的眼睛,隔着薄薄的镜片,他的眼睛依旧好似夜幕中散发着冷光的寒星。他犀利直白地揭穿了林觉不愿意深思的东西,让林觉心脏狂跳,恍若赤身裸体地站在大庭广众下。
倾慕。倾慕?倾慕!林觉满脑子都是这个词,胡思乱想到都不敢看宋寒章的眼睛。
怎么会是倾慕呢?怎么就是倾慕呢?林觉想不通,也不敢想通,此时的他像是被人一头按进了水里,昏昏沉沉地喝了一肚子水,缺氧的大脑里光怪陆离地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宿舍楼中千钧一发的初遇、广场上宋寒章镇定自若地帮他隐瞒病毒抗体、图书馆中逐渐熟悉彼此共度难关……从一开始,宋寒章对他而言就与众不同,这也许是雏鸟情结,又也许是危难之中的吊桥效应,可不能否认的是他愿意为宋寒章赌上性命。
甚至于,如果有一天他们中必须有一个人要死,他希望死的人是他自己。
这是一种极端复杂的感情,在一个几乎不可复制的危险环境中酝酿而生,也因此没有可以参考的案例,林觉甚至都弄不清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只是一味地在乎着他,更甚于在乎自己,却从没认真想过这究竟是不是爱。
就在林觉游思妄想之际,他听到宋寒章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害怕我?”
林觉愣愣的,宋寒章却是困惑的,这种真实的疑惑显而易见地表露在了他的脸上。
对,宋寒章完全没有在意被他一笔带过却好像在林觉脑中投下了一枚核弹的那个词语,他纠结的地方在于林觉的恐惧。
林觉突然笑了,不是自嘲,他是真的觉得很好笑。他依稀意识到了宋寒章和他思考的脑回路从来都不是同一条,宋寒章其实是个思考方式很简单的人,他不觉得倾慕有什么问题,也懒得去深究这到底是爱慕还是混杂了太多复杂情感的憧憬,只要他确定这种感情不会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他就不会在意。
但是恐惧会,所以他在意。
想通了这些,林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有点失落,又有点得意。失落是因为当他在意一个根本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对他有特殊好感的人的时候,他就像抛媚眼给瞎子看,永远不用期待对方有什么回应,不过却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恼怒地要划清界限,这虽然不算一个好结果,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坏结果;得意则是因为虽然智商从来都被宋寒章单方面羞辱,但是在情商上,他还是有明显优势的。
自以为了解了宋寒章心理的林觉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了:“俗话说因爱生怖嘛,我这一定是对学长‘一往情深’,爱得自己都怕了。”
“是这样吗?”宋寒章怀疑地看着他,似乎准备重新估量一下这种感情的危害性了。
林觉憋笑憋得嘴角都扭曲了:“我开玩笑的。”
第8章 在午夜来临之前(中)
显然,被这个“玩笑”逗笑的只有林觉自己,他偷着乐了半天,觉得宋寒章冷淡里夹杂着一丝疑惑的样子让这个笑话风味更佳,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是被宋寒章的反应逗笑的了。
宋寒章忍了他五分钟,感觉这个一路上“吭哧吭哧”偷笑的活像个半夜溜出精神病院奔向自由的重症患者,而他是负责将人带回去的苦命护工,要命的是他还试图弄懂为什么这个病人一路上都笑得像一团被冲上滩涂还在蠕动的海蜇。
林觉终于不笑了,开始一本正经地向宋寒章求教那只怪物的寓意,宋寒章给他分析了一通,因为涉及太多心理学的东西,林觉听得云里雾里,归结起来大意就是他们在幻境里的时候就像是在做梦,心理上的自我防御机制被最大限度地削弱了,潜意识占据上风,于是原本被压抑、替代、拒绝、投射的东西以不同的怪物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林觉遇到的那只怪物,毫无疑问指代的是宋寒章,他会将潜意识里的宋寒章投影在怪物的身上,无疑是因为恐惧,也正是这份恐惧让宋寒章迷惑不解。
这只怪物身上最怪异的地方就是那双没有羽毛的翅膀。
怪物本不该有翅膀的,可偏偏在林觉潜意识世界里,它有一双羽翼,而羽毛却已经凋零殆尽,沾染了丝丝血液,仿佛遭受酷刑的天使。
某种意味上来说,林觉潜意识里的宋寒章是被神化过的,他将自己的一部分情感和信念寄托在了宋寒章身上,这份诡异的敬畏与崇拜里又有不自知的怜悯,也许是因为宋寒章只言片语里提起过的过往,他父母双亡,童年似乎并不快乐——它没有五官的脸和仿佛被肉色的薄膜紧紧束缚的身体也在暗示这一点,林觉认为他的内心是压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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