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承安伸出手,绕过了无数道伤口,轻轻地触碰着顾景逸胸口的那一道伤痕,然后一圈又一圈地环绕着,笑道:“看来,他没有手下留情。”
容飞珏认得出来,那一道伤口是他拿着顾景逸的剑,亲手刺入顾景逸的胸膛,也正是因为这一剑,才让在自己与顾景逸交锋之中终于占了上风。
而此时此刻,钟承安所指的那个“他”,是他自己。
当容飞珏清楚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带笑意的钟承安,心中满满的震惊。
“若是他没有手下留情,钟公子觉得现在还见得到我?”顾景逸唇角勾起一抹的笑,淡定地说道。
纵然药物一阵一阵地侵蚀着他,但他依旧笑得一脸风淡云轻。
容飞珏知道他的痛苦,若不是实在难以忍受,顾景逸不会紧紧握着双拳不忍放开。
早在踏入山洞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觉了这件事情,他亲眼看着陆一宁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地折磨着顾景逸。
那个时候,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景逸,他看到顾景逸一成不变的表情中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纵然顾景逸极力掩饰着,但是顾景逸任何一丝微弱的变化,容飞珏都察觉得到。
容飞珏没有察觉到他对顾景逸过分的关注,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明在痛苦中却依旧一脸平静的顾景逸。他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容飞珏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死死地盯着顾景逸。
钟承安闻言,弯下腰,靠近顾景逸的伤口,仔细地端详着,然后笑得胸有成竹:“他是真要杀了你。”
他当然想杀了顾景逸,当顾景逸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责时,他满脑子只有杀了顾景逸的这个想法,所以对顾景逸出手的那一剑,容飞珏自知完全没有手下留情。
而亲口告诉他顾景逸是灭了容家满门的凶手的钟承安,怎么会在此时说出如此多此一举的言辞?
容飞珏嘲讽地笑着。
从钟承安进入他视线的那一刻起,他便感觉到了眼前的钟承安十分陌生,若不是那容貌与身材,容飞珏根本无法相信这与不久之前那个处处为他着想的钟承安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他也是真舍不得你,”钟承安伸出右手,手掌慢慢地放在顾景逸的胸口处,他感受到顾景逸的心跳在他的手中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钟承安十分喜欢这种把别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特别当那个人是自己多年以来的最想除掉的那个人的弟弟。
“他没有察觉到这一剑偏离了致命处,”钟承安自顾自地说着,“啧,顾教主还真是把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迷得神魂颠倒啊,对于灭了满门的仇人,竟然连杀手都下不了。”
而在暗处听到钟承安这番话的容飞珏心底却是掀起了波涛巨浪。
他明明已经下了绝对的杀手,他明明没有手下留情,为什么?为什么钟承安会这么说?他清楚地记得愤怒到极致的那一刻,他的心中除了恨意,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掺杂着,那一刻的他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容飞珏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剑,就是这把剑,剑上还留有顾景逸身上已经干涸了的鲜血。
其实稍微想想,容飞珏便知道钟承安说得没有错,他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偏离了致命处几公分。
若不是如此,早在把顾景逸送到庄思元手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容飞珏一直努力忽略着这件极其明显的事情,其实他知道的,只是他不想承认,就算在他心中最想杀死顾景逸的那一刻,身体还是做出了选择。
容飞珏知道当第一剑没能杀死顾景逸的时候,他便没有办法再度下杀手了。
他做不到,他竟然做不到?他竟然连杀死一个灭门仇人的勇气都没有?容飞珏自嘲地笑着,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
“过奖过奖,比不上钟庄主,几句话便可以让容家为了你引火上身。”顾景逸故意直接转移了话题,似乎是在为了说给暗道中的容飞珏听。
而一直在自己的懦弱无能中懊恼的容飞珏听到这句话,猛地回过神来,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
容家为了钟承安引火上身?顾景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飞珏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清醒过来。
“若不是因为你们逼得太紧.......”钟承安说到一半,话头一转,道:“他在哪里?”
“钟庄主所言,在下实在是不明白呢。”顾景逸淡淡地回道。
钟承安伸手转过他的头,让他直视着自己,然后恶狠狠地说道:“不用装傻,我问的人是谁,只有你最清楚。”
顾景逸一双深邃的黑眸含带笑意地看着钟承安,没有回答钟承安的问话,就这么安静地与钟承安对视着。
钟承安烦透了这副面容,更明明深处弱势却风范依旧的顾景逸,他见顾景逸回话,转而松开了手,温柔地抚摸着顾景逸的面容。
容飞珏厌恶地看着钟承安的动作,那充满调笑意味的行为,容飞珏甚至觉得钟承安下一刻便会对顾景逸动手。
然而钟承安没有如容飞珏所预料般,他只是痴痴地看着顾景逸的面容,舍不得放开手。
当钟承安的眼神对上顾景逸的时候,钟承安猛地回过神来,神色瞬间恢复如常。
钟承安没接着等待顾景逸的回话,他细细地盯着顾景逸的眼睛,继续说道:“当然是你的好哥哥了。”
顾景焕。钟承安说的是顾景焕。他是顾景逸的哥哥?那个冷若冰霜,只有在提及顾景逸的时候才闪过一丝情绪的与顾景逸面容一致的人是他的哥哥?
容飞珏慢慢松开手,仔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生怕漏了任何一句言辞。
顾景逸笑了,顾景逸一直是笑着的,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笑得更加欢乐了,他好笑地对着钟承安说道:“钟庄主若是要找他,直接去找他便是,何必多次一举。他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若你不知道,天底下便不会再有人知道了。”钟承安放开手,肯定地说道。
“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他在哪里。”
“哈哈,好一个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了。”钟承安转过身背对着顾景逸,冷冷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他是要这江山,还是要你。”
☆、第五十章
似乎钟承安说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一般,顾景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缓和了许多。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钟承安停住了步伐,重新面对着顾景逸,他莫名其妙地问道:“你笑什么?”
顾景逸笑得停不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说道:“钟庄主,你可真会说笑。”
“我没有在说笑。”钟承安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辞有哪里不对。
“若是他会为了一个人抛下一切,那么他今天就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顾景逸笑意盈盈地看着钟承安,慢慢说着:“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不会不清楚他让我做了什么。”
钟承安不是不知道,只是除了顾景逸之外,他再找不出一个突破点。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若是顾景焕真如顾景逸所言无动于衷的话,那么筹备已久的计划便只能继续搁置。
他在赌,赌顾景焕会不会为了顾景逸离开那座城池,只要他能够明确地得知顾景焕的消息,他便有机会拿下那个位置。
钟承安不怒反笑道:“你拖着这个时间,难道不就是为了等人来救你吗?你以为如果他不出手,你能够活着走出这个地方?”
容飞珏不知道钟承安为什么这么顾忌那个人,他与顾景焕交手过,虽然没有成功探出那人武功的深浅,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人的武功远低于顾景逸。
顾景逸看着钟承安,奇怪地说道:“钟庄主此言差矣,这个时间原就不是在下所决定的,何来‘拖着’之说?”
一个人睁着眼说瞎话的能力有多强,容飞珏这时候算是见识到了。若不是顾景逸循循善诱,以及自己的无能,顾景逸现在怎么可能活着站在这个地方。
尽管已经离死不远,但总还是活着的。
顾景逸有没有在等着“救兵”容飞珏并不知道,但庄思元在等着,江湖人都在等着。
顾景逸的这条命,原就是为了引出魔教余孽而留下来的。但钟承安全然没有顾忌所有人,只担忧顾景焕一人的存在。
不,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期待。
容飞珏第二次在别人看着顾景逸的眼神中感觉到,他们看着的不是顾景逸,而是透过顾景逸看着另外一个人。
当初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只是短短的照面让容飞珏完全无法对顾景焕作出判断,不过当他想到提及顾景逸时,那人一闪而过的愠怒之后,他便明白钟承安并非没有胜算。
江山与亲人。
江山?容飞珏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钟承安为何提及江山?他又为什么没有否认顾景逸所说的关于容家的言辞?
容飞珏隐隐觉得一切不像钟承安所说的那么简单,钟承安似乎对他刻意隐瞒了什么。而这个原因,顾景逸是清楚地了解的,只是他没有想要与容飞珏说清楚的意思,所以当容飞珏质问他的时候,他不过是风淡云轻地承认了自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