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个母老虎白露,从前就喜欢穿得姹紫嫣红的,画着凌厉高挑的眉,眉心点着妖艳的朱砂,唇红齿白。时光荏苒,一别经年,和白露也是许久未见,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那次来要檀郎酒的秘方时,肆无忌惮地调笑他,活像个女流氓,一点也没有人间女子的矜持和温婉。不知道现在白露怎么样了,听说白露也在人间,开了个私房菜馆,迎来送往,生意红火得很,不知道她如今会不会也像土匪一样,穿着和男人一样的大裤衩,大喇喇地和旁人嬉笑怒骂。陵光如是想着。
而远处和林碧谙站在一起背对他的女子,却让他心里有股一样的感觉。那个女子穿得清爽,又黑又直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个子不小,直觉认为她会是个直爽率性的人。这点和烟芜有点像,烟芜好像始终都是高高兴兴的活泼样子,跟陵光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遮遮掩掩的,陵光最喜欢看她笑,烟芜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什么叫笑不露齿温婉含蓄,烟芜总是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但不管烟芜笑成什么样,陵光都喜欢。那个姑娘仰着头在跟林碧谙说话,手里还在比划着什么。
就在陵光走近他们的时候,陵光看着那个姑娘的背影,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阵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尖,让他瞬间白了脸色。
守宫人关切地问:“主人,您怎么了?”
陵光白着脸摆摆手,说:“没什么,走吧。”
陵光觉得嘴里微苦,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已经冷静了,竟然还会有这样的错觉,觉得烟芜回来了。
陵光往前走着,那样的感觉仍然萦绕在心里,却一再地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林碧谙最先看见一袭白衣的陵光,后面还跟着抄着双手走路的守宫人。
“陵光神君,狴犴还未来得及拜见神君,您怎么就亲自过来了,实在是狴犴失敬,请神君恕罪。”林碧谙向陵光行着古老的礼法,连带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
陵光淡淡一笑:“哪里的话,阮籍在那个叔嫂通问都会被戳脊梁骨的年代都能说出‘礼岂为吾辈设也’,如今时代早已不同,有何不可。倒是你救命之恩,孤还未曾当面谢过。”
陵光说着感谢的话,还真就认认真真行礼向林碧谙道谢。
林碧谙赶紧扶助他,说:“您这就折煞我了,能帮助您能平安回来,是我的荣幸。”
“听说你在人间当律师,名气很大?”陵光笑着说话,林碧谙明显觉得陵光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的,只对烟芜一个人温和了。
“生命这么长,总要找个事情干。律师就是从前公堂上的讼师,帮人打官司的。”
“呵呵……我……知道,庐儿跟我解释我,如今的世界,真是大不一样了啊。”陵光感慨着,并且把自称换成了“我”,还有点不习惯,他从前只对烟芜这么自称,不过如今林碧谙于他有大恩,况且时代早就不一样了,没必要那么端着。
只是陵光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那个背对她的姑娘身上,这到底是谁?怎么见了人这么半天也不转过来打招呼,还背对他站着?陵光清楚地看见,姑娘光裸的半截手臂,有些微微发抖。
陵光心里奇妙的感觉有些发酵,明知烟芜早就不在了,这个姑娘的身形也完全不像,但是她的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他可以想要忘却的烟芜。他清楚地记得烟芜虽然神似,但是没有被灭掉魂魄,不出意外,她应该是入了轮回。陵光现在也想明白了,烟芜早已再世为人,有着生老病死,就算他真的能找到她,也不能再参与到她的人生里了。况且南海的事情迫在眉睫,还要去适应当今的世界,让他无暇去思考他和烟芜的时候,只想等再世为人的烟芜百年之后,再想办法把她的精魂带回来。但是眼前这个姑娘,让陵光心里一震,林碧谙带来的不可能是不相干的人,他有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气息,莫非,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烟芜?
陵光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色一白,他很想烟芜,却从未想过如果成人的烟芜重新站在他面前,他应该怎么办?万一烟芜的样子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万一她根本不认识陵光了?万一她想起了他,却不愿意再跟他厮守了……
林碧谙看陵光的脸色变了又变,关切道:“神君,您没事吧?”
陵光努力让自己镇定,“这位是?”
林碧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细看又带了点期待和欣慰,“我知道,您很想她。”
林碧谙拍了拍颜鄠的肩膀,却见她梗着脖子没动弹,拳头攥的很紧。林碧谙无奈地笑笑,伸手将颜鄠的身子掰过来。
颜鄠的脸终于转过来了,因为紧张过度,脸上汗涔涔的。
陵光苍白着脸,定定地看着颜鄠挂着汗珠的脸,和那双红红的泛着泪光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才对得起文章属性里的“纯爱”嘛……没跑偏,相信我,只是必要的情节推进,不然怎么大团圆啊
☆、莲心焚(6)
7、
颜鄠正跟林碧谙说着话,就看见林碧谙突然抬眼向她身后看去,然后走到他后面,跟来人打招呼。颜鄠心跳如雷鼓,她从前对气息这种很抽象的东西没什么概念,而来人的靠近,让她明确感受到了那种名叫气息的东西。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天然敏感,陵光一走近,颜鄠就感到一阵清凉和火热交融的奇妙感受,她感到血液加速流淌,让她的身体热起来。就在陵光开口说话的时候,颜鄠脑子里绷着的那根线彻底绷断了。
林碧谙和陵光说了哪些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林碧谙一脸无奈地将她的身子强行掰着转过去。
颜鄠在看见陵光的那一刹那,仿佛堕入了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了。
林碧谙悄悄往后撤了两步,以免自己挡住颜鄠,好让他们能够好好地互相看见。
颜鄠身边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四周的建筑和人变得模糊不清,最终被淹没在无声的黑暗里,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和几步远处站得直挺挺的陵光。陵光的模样和记忆力几乎没有区别,清瘦颀长的身影挺立在虚空中,一袭白衫衣襟飘动,一管长笛不离身,浅亚麻色的长发柔顺地从肩膀倾泻而下。他的面容逐渐拉近,近到颜鄠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颊上细软的金色绒毛,发际线的地方有梳不上去的细碎的头发,他的眉毛和睫毛颜色也比常人浅很多,看上去圣洁无暇,而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颜鄠看见了倒映其中的自己。陵光苍白的双唇轻轻张开,微微颤动,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颜鄠的脸上汗涔涔的,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眼框里盈满润滑的眼泪,却因为拼命睁着眼睛而酸涩不已。陵光的眉间刻出几道凹痕,平时上扬的眉毛微微垂下,那双眼睛里包含着许多情绪,有震惊,有悲戚,有惊喜,还有不甘。睫毛轻微地颤动,眼睛的黏膜泛着粼粼波光,让他的眼睛看上去真像是一汪洁净的湖水,如果非要拿实物来进行比较的话,颜鄠只能想到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沼,只有世界上最美的天空之境能媲美陵光的眼眸。
半晌,陵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轻轻叫了一声:“烟儿……”
几乎在陵光叫出声的瞬间,颜鄠眼眶里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喉咙里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脸上挂了两行清泪。
“赤鴳君。”颜鄠叫出了她记忆里的那个称呼,明明平时在别人面前也这么称呼他,可是真的当她站在陵光面前,听见他那声熟悉的“烟儿”,突然觉得,叫这个熟悉的称呼竟然有点困难。
颜鄠突然明白什么叫“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对陵光的了解全部来自烟芜的记忆,而自己的人生里,并么有陵光的参与。她突然觉得有点悲哀和遗憾,遗憾自己之前的人生,没有这样一个人。
虽然陵光来前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可是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就是挥之不去,直到看见颜鄠转过身,他的神经也彻底绷断了。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将烟芜好好地埋在心底,并且筑上一道高墙,从此将那块柔软的地方彻底封死,外界冷暖和那里再无干系。然而今天见着颜鄠的一瞬间,心里的高墙长堤就崩塌个彻底。
陵光毫不怀疑,这就是他的烟芜。
记忆中烟芜永远是少女的模样,自她长到二八年华,清秀出尘娉婷玉立的样子,就再也没有变化。眼前的颜鄠显然不是十六岁,看这样子有二十六七?陵光定下心神,只是猜测着,却没有问。他从未想过会见到这样子的烟芜,她身材高挑,身材不瘦削,也不肿胀,肤色看上去很健康,有微微的紧实肌肉。这一切都跟陵光想得太不一样了,现在的女子独立、坚韧,有事业心,他可以确定这具结实的身体里就是烟芜,虽然个子高了,身材也完全不像了,可是五官极度相似,却又多了成熟和坚定。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气息,自己的血脉,陵光怎么可能会分辨不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