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以表尊敬,江东白氏这么多姓白的,总不能叫一只鸟给压过去。知道你小小年纪就爱计较这个,所以才小字以表谦卑。至于白字,它本就是一只白头翁,不叫小白,难道叫小头,小翁?”
“……”
“嘻嘻嘻,你看你,一只鸟的名字你也非要言之有据。我约了慧端赏花,走了!”
爱别离,怨憎会,红颜白骨,碧落黄泉,俱已是前尘过往。
他告别了小白,又去了自己最初修行的墓洞里,挖出了一堆旧物放进包袱里,背着就一路下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却发觉似乎身后有人尾随。藏青多古林,道上也是草木遍布,看不大清楚。林云深随手在路边摘了一朵花,一瓣一瓣摘下,默默念动咒语,将花瓣往空中一洒,五瓣花随即变幻成一只鸟的形状,越过古林,朝那群人飞了过去。
五鬼灵花以花为形,以鬼为灵,既可以做他的眼睛,又可以做他的耳朵,是他刺探消息最得力的武器。
果然有人在尾随他,且不是旁人,正是昨日在镇上击杀他的那几个玄门子弟。
“看不清他长相,确定是藏青妖道么?”
“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且常有邪祟出没,寻常百姓谁会到这儿来。我看那身形十有八九是他!”
“可是我看他眼睛和常人无异,上次我们看到的,明明是赤红瞳仁啊,我们别杀错了人。”
“是与不是,抓过来一审便知。在这地界出现,即便不是藏青妖道本人,也或许是他当年残留的余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墨仁兄既然如此笃定,那我们是不是要把其他玄门子弟都请来,只我们几个,怕不是这妖道的对手。”
“如今不光有我们的人,还有数百其他玄门弟子都在这藏青山一带分头搜寻,如果我们嚷嚷的众人都来,最后却弄错了人,岂不是丢了门主的脸面。这样,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去试他一试!”
“墨仁兄……”
那名唤墨仁的男子倒是胆子大的很,当初以花击杀他的,就是这个人。
林云深冷笑一声,将五鬼灵花收了,快步朝深林里跑去。刘墨仁见状急忙追了过去,不一会就追丢了人,四处看去,却不见人影,唯有鸟声清脆深幽。他心中悚然,忽闻头顶有人道:“奇怪,你为何总跟着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他惊得倒退数步,却听见一阵嘻嘻笑声,抬头看去,就看见林云深坐在树枝上,垂着脚,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古林里突然惊起一群飞鸟,翅膀的扑棱声在这幽林之中竟然叫人心中悚然。那在后面守着的玄门子弟纷纷拔剑出来,领头的那一个道:“不好!”
他说完就冲了出来,剩下的人紧跟着他一道跑出来,却不见那妖道和刘墨仁的身影。众人提着剑四处奔走,在一处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花的地方,看见那妖道不知道何时已经脱了鞋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坐着,双脚放进水里,或许是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他惊慌地转过身来,看到这群提剑的玄门子弟,吓得面色惨白。
那些玄门子弟心中竟然都有些犯怯,领头的勉强镇定了心神,道:“你可曾见到有个穿紫衣的人经过,去了哪里?”
那人摇头,嘴唇是略微病态的苍白,说:“并不曾见过什么人……你们是修仙子弟么,我也是!”
他说着就将身后放着的玄剑举了起来,那些玄门子弟却惊慌后退了数步,一道索便飞了出来,直击他的肩背。林云深手臂一麻,玄剑便掉落在地上,他匍匐到地上,惊慌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都惊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法力如此之低。那人似乎很是生气,道:“好端端的你们怎么打人呢。没看见就是没看见,难道非要我编个谎话出来骗你们!亏你们还是玄门子弟,竟然这样蛮不讲理!”
那妖道林云深已经死了有十年,他们这些年轻子弟都不曾见过真人,可是那林云深出身王室贵胄之家,容貌清艳绝伦,素有美名,他们却都是知道的,眼前这人虽然算得上清秀灵动,却和美貌没什么关系。何况那藏青妖道是何等厉害的人,眼前这人面白体瘦,一看就有不足之症,刚才挨了那一击,嘴角隐隐已经露出血迹,只不过被他抿嘴擦去了,血迹沾染到手背上,又消散在溪水里。那人用手轻轻拨动着水面,突然咳嗽了几声,一张脸已经是通红。不过是比他们还要年轻一些的小道士罢了。
看来他们的确是认错了人。领头的眉头紧蹙,吩咐道:“我们分头去找墨仁兄,两两结对,莫要走散了。”
他说完又看向林云深道:“这藏青山常有邪祟出没,我看你身体羸弱,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趁着天没黑赶紧下山去吧。”
林云深似笑非笑,说:“多谢。”
这些玄门子弟一边喊着刘墨仁的名字,一边朝四处查看去。林云深低头对着水面照了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嘴里幽幽哼道:“新做眠床四四方,阿妹上床挺挺昂,阿哥上床坎坎卜,吱吱喳喳到天光。”
他唱完拍拍手便爬了起来,在溪水边穿了鞋子。那刘墨仁也不是全无用处,给他小腿上狠狠划了一道,如今在溪水里泡了一会,不但冲散了血迹,伤口也泡的有些发白,他缠住了小腿,拎起玄剑包袱,又朝溪水里看了一眼。那溪水虽深,却清可见底,只见水面之下隐约看到一个人躺在水底,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林云深在溪水边站了好一会,眉目深沉不见底。
这群人自然不至于天真到对他毫不怀疑的地步,有两个偷偷监视着他的玄门子弟,其中一人鄙夷道:“这人也算是玄门中人,怎么净唱这些淫词艳曲。”
“不过或许是这周围村子里的小孩子,想要学道,又四处无门,一个人在山里瞎鼓捣罢了,难道还指望他有什么名门风姿?再说了,十六七岁的年纪,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有些火气也是正常。”
两人便都笑了起来,透过草木缝隙,隐约看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古林深处。林云深将玄剑背在身上,那玄剑上一点血渍,竟然慢慢消融,好像渗入那玄剑之中去了一般。古林幽幽遮天蔽日,已是深秋天气,满是萧瑟寒气。古林里如此安静,除了风声便是脚踩落叶的声音,就在这样的寂静中,林云深停下脚步,哼着小曲摘了一片树叶。那手指虽然纤细,但是异常灵活,不一会便做了一只叶笛。他将树叶放到嘴边,悠扬笛声响了起来,划破了古林幽静,随之而来的,便是散布在古林深处的一阵阵凄厉惨叫,那叫声越是惨烈,他越是吹的手舞足蹈,眼中赤红色浮出来又消散,他便笑了出来。
到底是一群稚嫩的后生,被他下了蛊都不知道。藏青妖道林云深,即便手中只有一片树叶一朵花,也照样可以杀人。
他扔了手中叶笛,从怀中掏出一个八卦袋,将魂魄收了,俄而吐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瞬间有了光辉,已又是一派天真烂漫,哼着歌朝山下走去了。
第3章 藏青篇:故人
林云深到了藏青山脚下一个旅店,想要在店里住一晚上,一摸口袋,才意识到这个杨柳一是个穷人,身上银钱已经用完。于是他朝旅馆前面的凉棚底下一打量,就瞄准了一个人。
那人相貌清雅,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虽然故意乔装打扮,衣裳穿的并不华丽,但是腰上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尤其是旁边那把剑,玄铁所就,应该是玄门之人,而且应该是玄门大家中的直系一脉,只是看不出是哪一家。不过哪一家都无所谓,玄门修道之人有个传统,出门在外都会互相帮忙,不计回报,这是“同道之谊”。
他又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确定自己没有什么破绽,略微一思量,吸了一口气,就走过去,把背上的剑卸下来,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他背上这把剑可是好剑,好到和杨柳一这样无甚法力的小道士不大相称。如今他修为全无,就是个凡夫俗子,又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体,背着这块铁疙瘩觉得沉的要死。
那人一看他的剑,就抱拳点头示意。林云深坐下,嘻嘻笑道:“这位兄台,小弟出门太久,盘缠都用光了,不知道兄台能不能借我一点,在下杨柳一,长……”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尴尬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出门云游太久,盘缠也早都用光了,这么一点,还是管他人所借。”
那人说着,就将自己的钱袋子给他看,果然没剩几个铜板:“要不你等一会,等我师……”
那人话还没说完,一个钱袋子就落在了他手边:“兄弟请自取。”
林云深咧嘴回头正要道谢,看到后面的人,一下子僵在原地。
他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来了一群玄门子弟,给他钱袋子的,是一个年轻后生,和他现在的年纪相仿。不过让他心惊胆战的是,这群人来自西州。
说起西州派,世间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论如今修仙问道的玄门世家,西州派如果自认第二,那无人敢认第一。
是时天下玄门之术兴盛,出现了诸如北川,长洲,坞城、西州等符篆四宗。北川沿袭的是积善派,以“教化劝善”为宗旨,其符篆也以祈福纳吉最为灵验,该派全是女弟子,个个貌美如花。长洲沿袭的是符箓派,以驱鬼治邪为主,符篆也更为凌厉霸道。而坞城派原是丹鼎派的一支,以炼金求仙为宗旨,当年曾显赫一时,如今声势不比以往。这三派各为一宗,各据一方,但要论起出身,却都来自出同一门,就是西州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