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位女子呢?”白辰问道。
一个是名门正派,一个是魔教妖女,要说妖女技高一筹的话,那魔教也不至被灭门了。可为何到头来,死的那个却是那名男子。
“跳崖了。”孙大夫说,“从万仞崖上跳下,那时我还是山中小妖,不小心瞧见那个女子从崖顶跳下。”
白辰皱眉:“死了么?”
孙大夫捋着胡子:“自然是死了,她是人,又不是妖。”
白辰“哦”了声,又道:“那荀生是谁?”
孙大夫微愣:“荀老板……他……就是轩辕派的掌门。”
“你撒谎!”
白辰一掌拍在桌上,眼眸上的布帛竟是洇出了斑斑血迹。
时隔百年,而今的红苑,只剩下寒叶萧瑟,满城凋敝。
灰蒙蒙的天色,将沉重的阴霾压向了整座孤城,傍山而建的城池,背后就是那座入云的万仞崖。
“齐川,那女子当真从崖上跃下了?”
从安元村出来,白辰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齐川也寻不出缘由,只知道此刻搂在怀里的人,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而一双眸子,涓涓的血水像是流不尽。
“传言罢了,世人杜撰。”齐川握住他的手,竟是冷得如这里满山的冰雪。
断壁残垣,若不是那日雪崩,怕是也没人能够找到这座被埋葬于历史中的残城。
破败,枯竭。
哪里还曾是当年盛极一时的魔教总坛。
两扇粗重的城门歪歪斜斜地倒在一处,覆满了潮湿的青苔,无人问津的百年,这里的荒草肆无忌惮地疯长着,把“红苑”二字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底下。
齐川蹲下身,拨开荒草,看见那块已经腐烂的门匾,被蚀掉的部首,剩下了半个“苑”,有如“死”字,宛若“怨”字。
因死成怨。
“若是桑如烟,她定是不会跳崖的,她杀我的时候……”白辰一下止住了话头,良久,齐川才听见他低弱的声音,“错了啊,跳崖的那一个,应该是我。”
“阿辰……”齐川搭上他的肩膀。
白辰苦笑道:“我,我不会跳下去的。”
“起码我还没有杀了她。”
☆、孰是彼身
没有了城门,再跨一步,便算是入城了。
绥林县再小,可它人来人往,朝作晚归,那才是人间该有的生气。红苑再大,只看城中的死气,齐川调侃说,这里大概和地府也不差了
阴森、寂静、孤冷。
是地府该有的样子。
两人记得入城之时,还是申时左右,照理说这天色不该暗得这么快的,眨眼间,竟然暗成了伸手不见五指。
白辰稍稍移了半步,手指有意无意地碰到齐川的手,才舒了口气。
“轩辕门当年杀得还真是干干净净。居然一个都没有放过。”
身边的人抓住他的手,一语不发。
白辰忽然发现,自打进了城之后,他的眼前忽然多出了一些微渺的光线。他索性扯下了布帛,不其然,竟能依稀瞧见些事物的影子,只是那些事物上都笼罩着一层白晃晃的蒙雾。
前方是一座二层高的楼宇,乍一瞧,和元香楼有些相似,只是那足足占了大半巷子的正楼却是比元香楼要气派得多。
曾经的雕梁画栋被圈进了蛛网,整墙整墙地爬着枯黄的藤蔓,如同禁锢着准备吞噬的猎物,死死咬住。
“销金窝,当年该何其兴盛。”白辰想。
齐川的手只顾扣着他,扣得他的手腕有些微微发疼。
“齐川?”
白辰犹疑着喊了声,一脚踏上了坑洼的石阶。
霎那,他感到眼前一亮,就像黑夜中有人突然点了灯,耳边也立时掀起一片嘈杂。
楼前的游廊下,悬着八盏大红的灯笼,挂在风中,却纹丝不动,燃着的烛火溢出一缕笔直的青烟。
白辰略觉惊讶,一时却说不出古怪。还在狐疑,背后被人猛地一推,直接把他推进了楼中。
满堂灯火,金碧辉煌。
周围的人们,一个个酒色浮面,双目充血,嘴里叽里呱啦地喷着污言秽语,银票一张张地被拍在桌上,然后是一群喊破天的吆喝声。
白辰瞥了眼赌桌上的银票,皱了皱眉走开。
“啊啊啊!”
赌桌那头突然传来的吼叫,白辰回头,却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提着自己的一只断掌,押在了赌案上,断口处仍在淌血,他全然不顾,高喊着让庄家开骰。
另一厢的被红纱帐幔隔起,还未走近,就能闻到飘来阵阵浓郁的腥膻,混着各种各色的花香。
“快些快些,今晚的花魁快出来了。”
两人从白辰身边匆匆经过,撩过帐幔,钻进了里厢。
“这位兄弟,你不进来么?”
两人中的一人突然揭起帐幔,朝白辰道,仿佛两人早已熟稔。
金光灿灿的扶梯上,站着一位身着朱红罗裙的女子,裙上绣着金丝火凤,肩头罩一件朦胧的披肩,若隐若现地透出底下的冰肌玉骨。
而此时,堂下的那些欲望已是赤//裸,淫靡的目光纷纷扎在那个花魁的身上,恨不得立刻撕了她全部的包裹。
尤其是面上的那一方红色纱巾。
女子搭着扶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她每走一步,便会惹来一阵骚动,如饥似渴的人刚扑到她的身边,立刻被护院拎起,甩出去。
身影停在白辰面前,望着女子的眸子,白辰突然感到一种窒息,因为在她幽亮的眼眸里,竟是映着一双与她一样的眼眸。
“荀生,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女子蓦然开口,眉眼倾泻出笑意,如潮般席卷过白辰的心头。
“荀生,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一把扯下面纱,白辰只觉眼前刹那天旋地转,之前所有的景象,瞬间支离破碎,天塌地裂。
崩碎的人面,倾塌的金色旋梯,还有那只血淋淋的断掌,全部向他砸了过来!
只有那个女子仍旧站在他眼前,那张脸,和白辰一模一样。
“齐川……”
白辰昏厥前,脑中掠过的只有这两个字……
窗外阳光正好,暖洋洋地落在妆台上的铜镜,镜中的一张人面,不知是白辰,还是金楼中的那个女子。
“芙婉!”
房门被忽然撞开,一男子扬着满脸欢喜冲进屋子。
“芙婉,我爹……我爹他同意了!”
“真的?”对镜而坐的人转过身来。
男子用力点了点头,伸了手掌比划了下:“五日。”
“他说五日之后,他会开城,迎你们的人入城。”
镜中的女子好像笑了笑:“荀生,等事了之后,你和我回轩辕门吧。”
“轩辕门?”荀生脸色一僵,退开几步,却带愁容,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定要去么?芙婉,你不喜欢这里么?不喜欢红苑么?”
“我喜欢的是你啊,荀生。”
荀生呆呆地望着她。
红苑城有着最荣华富贵的地方,同样有最阴暗无光的死地。
芙婉的马车经过这旮旯角落时问:“荀生,这些人若是死了,怎么办。”
驾着马车的荀生答道:“扔出城去。”
当夜,一具乞丐的尸体从城墙上被扔了下去,跌碎了骨头。城楼上的人没看见有几道黑影早已潜伏在不远的地方。
五日之后,半空中悠悠飘起了雪花。
“芙婉,等万仞崖山积了雪,我带你去看整座红苑的雪景,从山下往下看,好不漂亮。”
“好啊。”芙婉抓过那柄数日未碰的青锋剑,换过一身墨色劲装,满身英武,瞧得荀生却是痴了。
英姿飒飒的女子。
那日,自己在城门前一见到她,便知道自己怎么都挥不去那道身影了。
她中箭受伤,自己终于有机会偷偷把她接进城中,他想着,就这么一直一直地把她藏起来。
父亲不会知道,她也再回不了京城了。
那样,就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当她抱住他的时候,一身滚烫的血红长衣,紧紧地贴上他,瞬间烫尽了他全部的理智。
他答应去劝说自己的父亲,劝他投诚。
“荀生。”
红苑城的城门终于在缓缓地打开,绽在她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大。
“荀生,曾经有一刻,我真的喜欢过你。”
荀生陪在她身边,不明所以。在他的另一侧,是红苑城的城主,他的父亲。
城门外,武林众人刀枪密密如林,泛起寒光冷冽,齐齐整整的黑甲死士,是她一路斩妖降魔,决杀恶贯满盈之人的百胜之军。
盟令如山,只听她一人号令!
长剑赫然划破苍穹,荡开无数银光。
“杀!”
她一声高呼,墨色袍裳顷刻跨过荀生的身前。
那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就已经被她一剑贯穿了胸膛。
不计其数的黑甲死士越过城门,厮杀进来。
喊杀声,哭救声,遍地哀嚎。
无情的刀戟溅起了血光,夹杂着纯白的雪花落下。
“芙婉?”
荀生亲眼看见,她的剑尖上挑着他父亲的尸体,那个昨日还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