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不散。”
白辰眼底蓦地划过一道阴狠,抬掌祭出一点灵火,按入蛛妖的百会穴。
蛛妖还不及反应,九幽灵火顷刻已从他体内焚起,冰冷的火焰,将其剩下的半颗头颅一下卷进了火舌之中。
然而,白辰也已是全身脱力,蛛妖身上的黑雾激起他体内的旧伤,旧伤未愈,伤上加伤,此刻再难聚起半点灵元力。
而那四只棕褐色的长足犹如高高扬起的鬼头大刀,眼见就要斩下。
遽然,只见几道白光掠起,溅开一地腥红水雾,蛛妖的八条腿居然同时断裂,巨大的身躯登时朝白辰压去。
危机关头,一只大手拽上白辰的衣襟迅疾往外一带,把人拖离了险境。
白辰惊魂未定,伏在地上喘着大气,章肃文则是一脸肃杀地站在他身边,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剑身染血,一滴滴地落在尘泥中。
“将军怎么现在才来,还以为是被大蜘蛛吓跑了呢。”
“还不是因为你的结界太烂了么?”
白辰笑笑,一瘸一拐地挪到蛛妖身边,手刃为刀,一刀剖开它的肚子。
九幽灵火设下的结界,又岂能被这妖风所破,重而生出的结界这才能护住章肃文及时赶到。
“为何这林中的结界被破?”
“因为这该死的蛛妖,是用魔纹破开的!你爷爷的!”
“呸呸呸!”
粘湿成一团的蛛妖肚子里,白辰掏了老半天,终于摸到了一条毛茸茸的东西,扯出来一看,确是那只小白狐狸,只是身上的白毛缺了一大半,但胸腹间仍是有着微弱的起伏。
“没死么?”章肃文问道。
白辰的掌心按上狐狸的心口,肌肤下渐渐闪现出一抹藤黄色。
妖丹。
“幸好没死,不然玄苍要找老夫拼命了。”
白辰抱着狐狸,忽而觉得她身上有些扎手,摸了几下后,竟摸出了一颗耳坠子。
绿色珠玉,悬三叠垂链,色光滑而透亮,形精致而素雅。白辰自然不识,但一旁的章肃文甚是熟悉!熟悉到他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这是京城有名的饰庄,柳扇庄的饰品,名曰水墨春晓。而柳扇庄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每一件饰品,只有一件。
这副耳坠子,却是当年章肃文送予他的青梅竹马,沅绣的定情之物。
“绣儿!”
章肃文哪会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副坠子,一把抢了过去。
洛叶林毁了大半,连山头都塌了一半。
后来,白辰当真把蛛妖的那颗妖丹给取了出来。
然而碎掉!碎掉!碎掉!被他用九幽灵火彻彻底底烧成了灰烬。
再然后,他在寺里挺尸似地躺了三天三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痛楚,大半间寺院都听到他在哼哼唧唧。
齐川的那条手链终究还是渡光了他的灵元力,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链子。好在白辰背后的那朵墨莲也合上了不少,少了许多痛楚。
“齐川啊啊啊,你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如今可好了,说个话,都没人搭理老夫了。”白辰举着手腕躺在床上。
床头点了一盏晕黄的油灯,明灭忽闪。
“章将军,都到门口了,为何不进来。”
☆、凡妖殊途
“本将……到底……是何人?”
降妖一派。亓门未曾败落时,乃天下翘楚,天下降妖师皆为之马首是瞻。屹立降妖门巅峰数百年。
以至后来年轻一辈的降妖师都只知亓门,不知别他。
也仅有极少的几位降妖师知晓,其实在亓门鼎盛之前,曾有一族降妖师名满天下。其不单降妖伏魔,更曾征伐沙场,替朝廷斩下汗马功劳,被朝廷封为天下第一降妖门。
有一年,胡狄突然出兵进犯,朝廷的远征队伍一败再败,边关城池一再陷落。当时天子龙颜大怒,欲率大军,御驾亲征。
而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南岭蛮王亦同举兵,竟是以蛊术驭军,横扫南岭众城。朝堂上下,一夜间内忧外患。
金銮殿前,一人出列跪启:“末将愿领兵平复南岭。”
天子亲赐虎符,握住那人的手:“朕候将军凯旋。”
同日,天子御驾北征胡狄,有奏报传来,将军大胜南岭蛮王。
那年的京城,满城银装,大雪洋洋洒洒,足足下了近两月方才止息。
天子带着文武百官,从一大早便等在雁翅楼上,八百里捷报前几日便已传到了京中,摆在天子的御案上,将军诛蛮王,灭南岭十万妖兵。
今日,班师回朝。
茫茫天地的交汇尽头,渐渐出现了一道身影,隐隐约约的。只是众人翘首等了许久,一直到那道身影切切实实地站在城楼下。
天子匆匆奔下城头,却来不及接住那人已从马上跌下。
“末将……未辱使命……”
甲胄着血,此时早已凝成了黑褐色的霜凌。
三万大军,只余他一人回来。
此役之后,将军那一族便开始销声匿迹,久而久之,天下人就忘了这个曾经当世无双的降妖师一门。再到后来,亓门兴起,皇族都开始把皇亲国戚中的少儿郎送入了亓门。
第一降妖师之名,终是落到了亓门。
“我曾经在亓门的藏书楼看到过,但凡是那一族的降妖师,都能直接从眼睛辨认出妖祟。”白辰说得慢条斯理,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拨动着腕间的链子,“因为他们生来,便能看见妖邪那一双碧绿的眸子。”
章肃文猛然倒退数步,一把佩剑被他抓得“嗡嗡”作响。
“章将军,所以,你的家人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么?”白辰走近他跟前,一眼瞧见这人眼中的慌乱无张。
“将军,你是除妖师,是曾几何时,天下第一的除妖师一门。”
“不……不可能……”章肃文惶惶跌坐,摇着头,竭力否认。
“章将军,你不愿承认,但这终究是事实,不是么?所以……”白辰的话却像是故意留了一半。
章肃文静默,过得许久,才认命似的抬起头:“所以……沅绣……是妖。”
之后几日,白辰的伤得七七八八,而他躺得久了,就又开始不安生了。在寺里到处溜达的时候,一顺路便拐到小和尚的静室去了,却发现那只比他还懒得出奇的八哥,仍旧睡在那张小窝里,惬意得不得了。
“哗——”
“呱呱呱呱!”
熟睡中的大黑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茶水,黑亮的羽毛湿哒哒地粘成了一块一块。大黑翅膀上的纱布早就拆了,只不过贪图小和尚的细心照顾,是以死皮赖脸地继续缠着人家。
大黑那对小的跟绿豆似的眼睛倏地张开,就瞧见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凑在他的面前,冲着他招呼道:“嗨!呆鸟!早。”
“呱呱呱呱!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
白辰笑着问:“去晒太阳不?”
大黑甩了他一脸水。
后院的积雪被扫在了一边,这日阳光一暖,便滴滴答答地淌成了水。角落的八角亭里,白辰沏了茶,饶有兴致地剥着瓜子,他剥一粒,大黑毫不客气地啄一粒。
“小和尚说你是被人打伤的。”白辰自个儿一下子吃了几粒,气得呆鸟扑闪着翅膀就要啄他,“但老夫后来一想,你这鬼头鬼脑,瞧见生人还不躲得远远的,至多犯个色心,靠近那些个姑娘,难不成你是被姑娘打伤的?”
“姑娘,姑娘,姑娘。”
白辰歪头问道:“真是姑娘?”
大黑一口叼住他刚刚剥好的瓜子肉:“妖怪,妖怪,妖怪。”
“姑娘是妖怪?”
大殿外,余晖落下的影子越拉越长,愈来愈浓的夜幕一点点侵袭上殿前的石阶。钟楼里撞出浑厚低低沉的钟声,远远地荡在山间。
寺里的和尚下了晚课,纷纷散去,然而,大殿中却依是点了一盏微亮的烛火。
金身佛像前跪着一人,挺直的腰背,一动不动的。
白辰问过小和尚,方知玄苍已经在这里跪一日一夜。该是说,那天把人救回来后,玄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他平时也是话不多,但这些天,基本就没有说过话,除了念经,还是念经。
小狐狸被了尽抱去治伤,白辰那么懒,也去瞧过几次,可玄苍竟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狐狸前几日就醒了,怎奈周遭是都是和尚,她也不敢化作人形。只好等着等着,等白辰出现的时候,才委委屈屈地变作少女的模样。
脸上还绑着布纱,露出了一只眼睛,眼睛却是通红通红的。
“和尚是不是不喜欢青灵呀,为何这么多日都不来看我。”青灵蜷在床头,抱着一床被子,活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媳妇。
白辰摸一只烧鸡腿,递给她:“你喜欢的。”
青灵伸了伸脖子闻了闻,跟着摇了摇脑袋:“不喜欢。”
白辰一愣,旋即了然,自个儿坐在边上啃起鸡腿来:“你是狐妖,他是和尚,就算你忍得住,不沾荤腥,但你改变不了,狐狸仍是狐狸。”
“为什么?”青灵瞪起眼睛看他,眼中漫过一层薄薄的水雾,“为什么!我哪里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