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云"不悟 (宿火)

　　她从沙发里站起来，在房间闷头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又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回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点开网页。
　　她对着新闻界面定定地出了会儿神，又拿起手机看看，又放下，再出会儿神，再拿起，再放下。
　　几次来回后，她有些郁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可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在搜索框输入了“远方传媒”四个字。
　　等云霏反应过来的时候，页面已经跳转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是想她想疯了吗？
　　她将鼠标移到右上角，打算关闭界面。
　　冷不丁看到首页滚动的公告栏里一行醒目的红字——《关于宣宁一小食物中毒事件的说明》。
　　云霏眉心一沉，点了开来。
　　公告看似详细说明了事件始末，可她敏锐地发现，其实事件真正的原因和责任都被模糊处理了。
　　整个公告从头到尾，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远方传媒会负责所有善后工作。
　　难道她这两天就是在忙这个事情？
　　云霏垂下眼睫，又看了一遍。
　　她点开林娜的聊天的界面，发了条信息过去：【娜姐，睡了吗？】
　　林娜很快回过来：【编辑狗没有睡觉这一说，我连做梦都在写稿子审稿子。】
　　云霏：【微笑.jpg】
　　林娜：【你不是去大石化基地了吗？找我啥事？】
　　云霏：【你那边还有没有小道消息，再透露一点给我。】
　　林娜：【？】
　　云霏：【就是远方传媒那个事儿。】
　　林娜坐在电脑前，脸上露出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你终于知道主动关心你家叶总了。】
　　云霏：【……】
　　林娜：【现在还有啥小道消息啊，随便一查不都能查到吗？我们不也登了报道吗？】
　　见云霏没回复，林娜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地输入：【难道你没看？？？】
　　云霏还真没看。
　　林娜：【我的天呐。你最近是谈恋爱谈傻了吗？眼里只有叶总一个了吗？连工作都不关心了吗？】
　　林娜的灵魂三连问让云霏无言以对。
　　她以前睡前都会抽时间看看新闻，保持对时事的高度敏锐性，本社的杂志当然是必读项。
　　后来有了叶远溪，两人常常刚洗完澡就迫不及待地滚到了一起。
　　准确点说，是某人撩拨技术太高明，云霏无力抵抗，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她连睡眠时间都不太够，更别说什么睡前读物了。
　　云霏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堕落许久了。
　　她一边深刻地自我反省，一边给林娜回信息：【杂志发我下。】
　　林娜效率极高地翻出当期电子杂志发了过去。
　　云霏回了句【谢谢】就没了下文。
　　十分钟后，林娜接到了云霏的电话。
　　她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有些冲：“稿子是你审的？！”
　　林娜“啧”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不能因为小李跟着我就觉得她写的稿子都是我审的，你的大石化考察还是宋副主编审的呢，这锅我可不背。”
　　云霏打断她：“别哔哔了，谁审的？”
　　林娜毫不犹豫地把主编供了出去。
　　她心想，你再有情绪，你也不敢正面和主编刚吧？
　　她绝对想不到，云霏挂了电话就直接拨了主编的电话号码。
　　主编今天兴致不错，时间尚早，就打算拿出闲置许久的文房四宝练练手。
　　他磨完墨，字都还没写全一个，云霏的电话就来了。
　　他手一抖，“静”字的一竖斜斜往下划出纸面——毁了。
　　主编叹了口气，将笔放在笔搁上，接起电话。
　　云霏礼貌地开口：“主编，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主编大度地一挥手：“没事，你说。”
　　云霏抿了抿唇，道：“我看到杂志社的报道了，关于宣宁一小食物中毒事件。”
　　主编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一下，表面还是风平浪静地：“嗯。”
　　“我觉得这篇报道不是很妥，我想重新再写一篇，题材和切入点我会换成新的，不会和之前的有重复，您看可以吗？”
　　主编眉心的纹路又爬了起来，他慢慢坐回椅子上，问：“为什么呢？”
　　云霏微微一顿，指尖轻捻了几下，缓缓道：“因为真相不该被掩埋，我们要对报道内容的真实性负责。”
　　主编微笑：“可是这篇报道，写的都是事实啊。”
　　云霏一时语塞。
　　主编继续道：“真相都是需要事实依据来支撑的，没有证据，就算你写出花儿来，也是站不住脚的。”
　　云霏急道：“我有证据的。”
　　主编眉心微扬：“你的证据是哪里来的？”
　　云霏抿唇不语。
　　“远方传媒提供给你的？”
　　云霏默了默：“……嗯，算是吧。”
　　主编轻笑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们有证据，为什么不公布，反而选择揽下这个责任？”
　　云霏眼睫轻颤，眼里流露出一丝迷惑。
　　主编继续耐心道：“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证据不足，另一种就是有人施压。可远方传媒背后隐藏的是叶氏集团，谁会这么想不开没事去触霉头？”
　　云霏：“……”
　　“所以啊，与其冲动地想为他们洗白，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他们要主动揽下责任。”主编说，“叶远溪可不像是个没头脑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云霏“嗯”了一声，顿了顿，道了声谢。
　　主编见她一点就通，不由欣慰。
　　可他也知道云霏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的事情，有时候就算知道不合适，不应该这么做，可还是会冲动地坚持自己，所以他想了想，保险起见，又补了句：“而且现在整个宣宁市都是一样的报道口径，能懂我意思吧？”
　　云霏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她沉默几秒，然后一脸平静地回道：“嗯，我懂了。”
　　是云海。
　　云霏定定地看着拨号界面。
　　即便已经好几年没有拨出这个号码，可11位数字却像牢牢刻在脑海里。
　　她指尖微动，输入号码，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
　　许久，方才轻轻落下。
　　心跳加速，云霏口干舌燥，十指冰凉，手心却沁出了细密的汗。
　　沉稳的男声响起，似乎带了一丝犹豫，却被很好地掩盖在平稳的声线下，要不是云霏特别敏感，可能还听不出来。
　　“云霏。”他说。
　　“嗯。”云霏回。
　　沉默。
　　“有事？”对面又问。
　　云霏深吸一口气，将方才想好的说辞道出了口：“宣宁一小的食物中毒事件是你要求他们这么发的？”
　　云海批阅报告的手一顿，几秒后，又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对。”
　　“为什么？”云霏问。
　　云海没答话。
　　他的沉默让云霏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是不是因为这事情后面牵动了太多关系，对你造成困扰了？”
　　云海：“……”
　　面对他接二连三的沉默，云霏默认他就是心虚了，联想到这些年他为了自己的仕途，对自己和母亲不闻不问的态度，她语气陡然一变，方才的温和气氛烟消云散：“我以为妈妈的离开至少可以让你有所改变，没想到……”
　　她嘲讽地笑了笑：“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从始至终就是个自私到不能再自私的人。为了你自己，不惜牺牲别人。妈妈，我，现在还要加上叶远溪。”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有你这样的父亲！”
　　云霏说完就挂了电话，心酸委屈顷刻涌上心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默默将脸埋到掌心，紧咬牙关。
　　因为忍得太用力，她的上半身甚至在微微颤抖。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叶远溪的专属铃声。
　　她之前趁着她事后脑子浑成一片，连哄带骗地给她设置好了。
　　云霏清醒之后，察觉到某人小小的得意，心里暗暗嘲笑她幼稚，却也没再改回去。
　　云霏像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慌忙拿起电话，颤抖的手划了几次才接通。
　　叶远溪的声音有些急，却让云霏快要溢出的满腔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霏霏，抱歉，我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马上给你回电话了。”
　　云霏一个“嗯”字哽在喉咙里，眼眶酸涩，水雾渐渐弥漫。
　　叶远溪等了等，小心地问了句：“霏霏？”
　　云霏：“……”
　　“……宝贝？”
　　云霏：“…………”


第58章
　　想着云霏之前去新加坡一忙忙到半夜十一二点才给她回信息, 叶远溪一路上压根就没想到去看看有没有信息。
　　她连着走了十来户小朋友家，见时间晚了, 再去拜访会打扰人家休息, 才允许一票人散伙, 各回各家。
　　她刚上车就看到云霏的消息了，已经启动的车子又熄了火。
　　云霏堵着喉咙, 抱着电话不撒手。
　　叶远溪坐在车里听了许久，听筒对面只是断断续续传来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云霏没有说话。
　　叶远溪眉心微拧。
　　她不知道云霏发生了什么, 不敢贸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