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游君临……虽说这家伙是他的主要敌人,但比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还是略低了一筹。他入魔后的一段日子应该是无法顾及其他事儿的,今日再和游君临演戏毫无意义,游弋便不打算多理他了。象征性地寒暄几句,游弋找了一处角落坐下来发呆。天色不知为何沉了些许,云层聚集,渐渐起了风。游弋坐在这片倏忽黯然的天地间,浅浅地叹了口气。
……
…………
季仲卿看了眼天色,手臂向后扶了扶背上的诛凡剑。这是一个多余的动作,本不该是季仲卿会做出的。但他有些紧张,有些焦虑,方才那些粗鲁地挤进他脑海里的讯息近乎将他砸懵。而如今,他只想快速找到小师弟,证明这些事儿。
不过显然,他的心间已有了答案。
找到游弋费了季仲卿好大的劲儿,当季仲卿终于找到阴影之中的游弋时那人依旧在发呆,光斑涂抹在他脸上,让季仲卿感受到了几分晦涩。
看到人,季仲卿反而停下了步子。
他想起方才在屋内那场对话。
梅六说:”你们还未察觉么。一株恶草罢了,怎的还留着身侧任其长到这般年纪?也不知那小子往你徒弟身上丢了什么情种子,估摸着再过几日,连你的大徒弟也得全然魔怔了。”
又说:”木心莲木心莲,这般魔物你们难道半分怀疑也无?这倒好了,叫着蛊心莲才贴切。”
季仲卿全然记不清当时吴笑什么表情,回应了什么。只觉得往日浮在心里的浊物迅速沉淀下去,露出池底的丑陋来。不可喻的悲感迅速攥紧了他的心脏,同时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的冒了出来。
游弋与他之间……又有几分是真?
季仲卿沉默的空档,游弋早就瞅见了剑修的身影。他如往日一般起身走来,甚至连眉间的笑意也一分未减。 ”大师兄,是来与我告别的?”
见大师兄不打算接话,游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指着东边那铺天盖地压来的黑云,说:“打算往那儿走一遭,大师兄想来是不愿跟我去了……不过无妨。”他轻轻一笑,“我总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打一架,不过在这之前……离那些个姑娘远点。”
“我是根恶草……谁知道恼了后会做出什么来?”
说着,他突兀地前进几步挨紧了季仲卿,那双往日里透亮的眸子里弥漫起一层黑雾,也不理会擦过面颊带起一串血珠的诛凡剑,只闷头扑进人怀里恨恨地往剑修的嘴角咬下一口。季仲卿被一股浓郁的魔物气息环绕,惊慌之下一把攥住游弋的手腕。但另一股气息倏忽冒出头,硬生生把其从剑修的禁锢之中抽了出来。
狂风乍起,季仲卿只来得及看见怀里的人儿冲他露出一个故作狰狞的微笑。眨眼后天地间却只剩一地落叶,和一枚碎裂开来的黑色玉丸。
风里卷着公孙尊者的气息。
*
游弋在漫天飞舞的尘埃中打了个喷嚏,四周是重重树影,鸟兽鸣声,他呆呆望了半晌,而后才后知后觉换下一身富有扶摇宗气息的衣袍——免得入了魔宗地界被一群魔修追着砍。
公孙当年与他说的安排是他自有安排……这话等于没说。游弋撇撇嘴,觉得自己一边儿漏着魔气一边四处瞎逛也不是办法,索性在原地入定,准备入魔,顺便等等那位尊者口中的安排。
但这个安排直到深夜——寒风最为凛冽的那一时刻,才迟迟而来。
第四十八章 入谷
游弋在一片灰暗的树林里迷迷糊糊地打了第十三个喷嚏,撑着昏昏沉沉的大脑翻了个身。和饱胀的魔气斗争了许久他都有些不太耐烦了,泄露的紫黑色气息把周围的虫鸟行兽都赶到不知何处去了,只有他一个人……或着魔孤零零地在寒风里自我冷静。
你瞧你——可怜的小魔物戳着自个儿脊梁骨怒槽: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激动,跑就跑吧,也不挑个吉祥时刻……真是,真是没救了!
离开大师兄几个时辰,想他。呜。
游弋面无表情地原地打坐打哈欠,强忍着幻回原形的*远眺鬼谷方向。也许是公孙尊者终于良心被唤起,呆坐许久的魔物终于嗅见了几分酒香,闻到了稀疏的步履声。游弋稍作戒备往声源处眯眼一望,略感吃惊地咦了一声。
这公孙到是很给面子,一身黑袍孤零零地就来亲自接人了。还带着一坛酒,就是那神情……多多少少让游弋觉着几分的不对。不过他自个儿的状态也好不了几分,也就不客气地挥了挥白色的衣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起了身。
“哪个方向?”游弋揉揉眼踱步过去,也不像往日在宗门里端着伪装劲儿,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凑过去就要抢酒坛子。公孙尊者翻了个不大雅观的白眼翩翩然闪开了,幽幽往回走,“你个负心汉还有胆儿抢东西。”
游弋再次理直气壮,“负的不是你……不对,我何时负了谁了?我和大师兄是两情相悦。”
两互伤害相爱相杀才对吧。
公孙加快步子使上灵气穿透了这片森森的深林,摆明不想理会身后的那人。游弋觉着奇怪,扶着晕晃晃的脑袋追上去,“火气这么大?莫非是一朝回谷发觉头顶上长了片青青大草原?”
没想到一语成谶。
……
…………
两人回到鬼谷不过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穿过幽密的夜林,沿着河溪往魔气凝集之地疾走。乌云密布的天穹不见半点星辰,月辉也半掩着。游弋便在黑暗里瞅着不远处的那片突兀的盆地,阁楼式的建筑连片,没有半分的富贵气息,仿佛一方普通的乡野。但打造房屋的木料在夜里泛出发冷的金属光泽,若是没有记错,该是较为罕见的魔物之一黑铁树的躯干制成的。这种木材极为坚硬,砍伐修饰不便,更不用说运送而来制作房屋,可见鬼谷的功力。
公孙尊者带有入此地的“钥匙”,外围埋下的警示符便如往常一般安静地躺着。游弋打量了半晌,忽一皱眉,翕动鼻翼捕捉着风中那一丝血腥气息后瞥了身侧沉着脸的公孙一眼。
鬼谷安静得过分,更像是一场血洗后小心翼翼地屏息自保。
公孙没有说话,原地坐下来盘膝抱着酒一边叹气一边对月孤饮,神情萧瑟异常。于是魔物察觉什么似的匿了声,仔细看了看远处——一方明显与其余楼群不太相似的高阁以舒适的间距排列开来,四周环绕着星点的光晕和一片鲜红。光晕是夜光兰,鲜红色是栖息而眠于其上的一大片飞虫,身含剧毒。
花虫海中立着几根巨柱,绑了男男女女数人,都垂着脑袋散下青丝,赤/裸的身子上一片红紫淤青。游弋眼尖,对着那群体型美丽面容估计也不差的魔修们打量半晌,不难猜出其众人与公孙该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床上床下的,种类杂,数量多,再加上这人实在渣到不行,绿就成了一件很容易可以理解的事儿。
旧主回归,少不了要解决一些内部事务。公孙尊者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的,但到底遇上某些亲密关系的背叛还是会不爽。更何况鬼谷这一次受得苦还不轻,内部一片混乱,其余的魔修宗派不怀好意,高层的好几人都是有问题的。心烦意乱实属正常。
游弋格外怜悯地望了眼心情不佳的魔修大人,拍拍他的肩挨着坐下了。
“一个人喝酒哪儿有意思?莫嫌弃,陪你解解愁。”
公孙抬着眼忍不住不怀好意地看了看身旁这人。
游弋将不久前收来的白眼还回去,“——叫你来一坛子酒,我也愁,顺便把入魔这事儿醉过去。”
——醉酒是入魔的方式之一,适用于游弋这般魔气太满的天赋修者。他忍到现在也就为了找坛好酒,公孙自然也为他准备了。
不过只有一小葫芦。葫芦身是纯透明的,碧绿的酒液在里边儿荡漾着,游弋低声抱怨了几句,流窜着魔气的喉腔尝不出味道,只觉着一股辣味从喉咙口一路冲进胃里,燎烧着点燃了一片浓郁的紫色雾气。
一口酒下肚,涨着难受的身子立刻恢复不少,游弋不知想起什么沉默了半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中的葫芦,也不知道想起谁来了。
这片地域广阔异常,也数不来又有多少人在夜里打着坐,沉默着想着别人。
*
第二日,鬼谷上空一片空旷。也不知什么缘故云雾稀疏了许多,天气也就显得晴朗。
后半夜游弋入着魔没抵住就睡了过去,未能感受到危险,于是踏踏实实地歇了一整夜。醒来时只觉得四肢与腰部格外酸涩,通体冰冷。迷茫地睁眼瞅了屋顶半晌,他才慢吞吞地支起上身,望着斜进屋里的春光没由觉得一阵舒适满足……
没什么特殊情况,酸涩来自不靠谱的魔修大人直接把游弋丢在地板上睡了一宿,自个儿却趴在咫尺的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可见昨晚两人喝的的确是好酒。舒适感则来源于终于解放的身子,让一株魔物修习正道的功夫,实在是太过残忍。
没有季仲卿照顾的游弋对早餐不大感兴趣,便径直往屋子一角上排列的木架上搜了几本古书,倚着木墙百无聊赖的翻看。大多是武法,反正闲着,游弋便在屋内随意习起了一套棍法。也不是什么太精妙的东西,着重强调了披砸点三种手法的技巧,大抵是入门类的。入魔很顺利,没什么其余的感觉——这让游弋一直认为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于是一时疏忽的新晋魔修在稍作热身后,抱着打算空手尽力打上一套棍法的心思不慎用力道的余波把墙面开出一个不小的坑。没透,但震得屋子晃了晃,落下点灰尘把本就没有睡死的公孙尊者给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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