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棠正要争辩,忽觉脑中一痛,屋檐上的铃铛齐齐大作,震耳欲聋的铃铛声震得他头痛欲裂,抓着杨锦书的衣服惨叫:“锦书好痛啊!”
杨锦书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大叫:“不好!”
他扣住禾棠手腕就要带他走。
朱老爷发现院中法阵见效,立刻挥手吩咐道:“去!把他们抓起来!用道长留下的法器!”
家仆们看二鬼开始气弱,顿时有了勇气,蜂拥而上。
杨锦书一挥修罗伞,层层鬼气震荡开去,震开了第一波涌上的人。
“走!”他握着禾棠的手要走,忽觉裤脚被人抓住,低头一看,七夫人跪在地上抓着他,央求道,“救救我儿子!求求你!”
杨锦书犹豫。
“哎呀啰嗦什么呀!”禾棠一把扯过呆若木鸡的朱小五,抱在怀里催促道,“走!”
七夫人眼泪决堤,跪着给他们磕头:“多谢!”
杨锦书长叹一口气,带着两只拖油瓶,纵身一跃,挥手推出三道法阵,逃离了院中愈来愈强的道家法阵。微微回眸,便看到乱作一团的朱家后院,和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泪如雨下的七夫人。
长夜未尽,县城中厉鬼仍在暗处伺机而动,杨锦书没了闲晃的逸致,飞速将两个小孩带回了杨家后山。
禾棠在朱家胡闹一通,又施了几个法术,头昏昏沉沉的,在半路就晕了过去。杨锦书不得不将他团巴着塞进修罗伞里,而肉身未灭的白团子朱小五则没了安置的地方,杨锦书只能拖着他的小手一路将他带回去。
到了家门口,杨锦书想起上次神棍说的话,再不敢轻易将活人带入阴宅中,便温声告诉朱小五:“子善,你留在这里等我片刻,不要乱走。”
朱小五木然地看着他,没有应答。
杨锦书头疼,迅速进了宅子,叫来了还在斗地主的三位邻居,请他们帮忙看顾朱小五。
三鬼没想到他和禾棠出去一趟竟然带了个活人回来,纷纷出门围观。
朱小五静静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精致的木偶。
“这娃娃长得真可爱。”菀娘围着朱小五转了几圈,有些欢喜,“母亲定然是个美人。”
施天宁拉着她不许她靠近:“你小心些,这可是个活人!”
“活人怎么了?”
施天宁提醒她:“你忘记上一个遇到的活人是什么货色了?”
一想到闵悦君,菀娘顿时黑了脸。她好好在乱葬岗呆着,却被闵悦君忽然发难,关在锁魂铃里逼问神棍的下落,简直憋屈。她瞧不上闵悦君那种人渣,可眼前的朱小五却看上去毫无杀伤力,她便道:“只是个小孩子,怎么能与修道人比?”
“小孩子有时候比那群修道人好不了多少。”施天宁哼了一声,远远站着,并没有靠近。
老刘喜欢小孩,看到朱小五便和蔼地笑着问:“你叫什么?”
朱小五的眼珠动了动,缓缓扫过他们,张了张嘴,迟钝地回答:“朱……朱子……子善……”
“朱子善?好名字。”老刘问完想起什么,诧异道,“你看得见我们?”
朱小五缓缓点头。
施天宁皱起眉头:“他不是阴时出生的孩子,应当看不到我们才对。”
“不是说失去了一魂一魄?”菀娘猜道,“难道正因如此,才能看到我们?”
“那谁说得准?”施天宁摇头,“我看啊……”
一只小手巴上他腰带,朱小五不知何时来到他面前,仰着脸静静看着他:“哥……棠哥……棠哥哥……”
“……”施天宁拍开他爪子,“我不是禾棠。”
朱小五歪着头看着他:“棠哥哥……在哪里……”
“你那个怂怂的哥哥?”施天宁幸灾乐祸地笑着,“估计又被杨锦书塞进伞里了。”
“这孩子听得懂?”老刘愈发奇怪,“不是说朱家的五儿子失去了一魂一魄,状若痴傻,莫不是记错了?”
“这就不清楚了。”施天宁看了眼朱小五,问,“你还认得谁?”
朱小五摇头。
“你见了我们不害怕吗?”
“不怕。”朱小五说这话时格外坚定,很难令人相信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为什么?”
朱小五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施天宁:“这孩子是不是傻……”
杨锦书已经安置好禾棠,出来便看到他们几个在逗朱小五,忙问:“怎么了?”
施天宁指着朱小五:“这孩子会说话啊,看着挺正常的,你带回来干嘛?”
杨锦书一愣:“会说话?”
“对啊,刚才还回答我们的问题了。”施天宁抬抬下巴,“不信你问菀娘和刘叔。”
菀娘点点头:“是回话了,不过这孩子看上去有些迷糊,说话断断续续的。”
老刘一脸愁容:“唉,失去了一魂一魄,这孩子日后可要难过了。”
杨锦书走过去,低头问朱小五:“子善,你知道我是谁么?”
朱小五缓缓摇头,目光仍然有些呆,慢吞吞地喊着:“棠哥……哥……”
杨锦书皱着眉头,道:“禾棠累了,去休息了,你累不累?”
朱小五没有回答。
此后他们再问任何话,这孩子再也没有回答过一句,目光越来越呆滞,到后来,彻底昏了过去。
杨锦书将他放在空地上躺好,看着其他邻居:“这孩子怎么办?”
“你带回来的人,你问我们?”施天宁没好气,“我还以为你想好安置的法子了!”
杨锦书也很无奈:“禾棠把人带回来的,我拦不住。”
老刘依旧很忧愁:“我们都是鬼,这孩子不能留在我们身边啊,阴气太重,容易伤身。”
菀娘也十分担心:“若是平时,这里只有锦书与禾棠,现在我们都在,锦书的宅子又是经先生测算过的阴宅宝地,这孩子……”
杨锦书头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活人与鬼的差距,不得不为自家熊孩子的惹祸能力苦恼起来。然而想到禾棠嫉恶如仇的一颗心,又觉得这样也很好,是他喜欢的样子。
第十九章
朱小五最终还是被放在阴宅外的地上。菀娘与施天宁想办法移来了两棵老树为他遮阴蔽日,杨锦书在周围布了迷障,防止有人误入此地。他宅子周围阴沉沉的,白天也不会伤到鬼身,于是他们几个轮流在门口守着,照看昏迷的朱小五。
明明大家都知道他叫朱子善,可又觉得朱小五听起来更加顺耳。
老刘站在宅子门口唉声叹气:“子善子善,朱家的人却不善,这孩子也是可怜。”
菀娘在一旁搭腔:“大户人家人多眼杂,哪有几个善类。能把禾棠逼得悬梁自尽,那朱家人岂是什么好人?”
施天宁盯着朱小五看了几眼,拍拍菀娘的肩膀:“你还未修养好,先去休息,我与老刘看着。”
菀娘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不适,点点头,匆匆回去了。
老刘对施天宁道:“你最近对菀娘似乎很好。”
施天宁漫不经心道:“有么?不是一直这样。”
老刘微微摇头,道:“我认识你们这么久,整天见你们吵嘴,最近倒是和和气气的。”
施天宁嗤了一声,懒洋洋道:“看她受了伤,让着她罢了。”
老刘看破什么,笑着摇摇头,没有多话。
有些事当局者迷,他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
白天朱小五一直没醒,穿着里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老刘记挂着他少年体弱,怕他着凉生病,急得根本不敢走开。老人家天生就对孩子有种莫名的亲近,一直念叨着要是自己的孙子成了这样,可不得急死。
施天宁没有孩子,对孩子的耐心和同情心也极其有限,看不得他团团转的样子,烦得不行:“刘叔,你快去睡吧,这儿不是有我么?”
老刘仍旧蹲在门口:“你说我现在走过去看他,会不会害到他啊?”
施天宁实在受不了,立刻道:“你要是还不去休息,咱们两只鬼在这儿守着,他也要糟。”
老刘一想也是,两只鬼比一只鬼的阴气重多了,犹豫再三还是进去休息了。
杨锦书把团成一团趴在他头顶的禾棠小鬼带出来,看着宅子外的朱小五戳头顶:“禾棠,你把人带回来了,想怎么做?”
禾棠揪着他的发带:“我们给他想想办法嘛,总一直傻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施天宁在一旁道:“傻就傻了,傻人有傻福。”
“傻也得有人养啊。”禾棠想起来就气愤,“朱家人那什么德行!一点破事都要怪罪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封建迷信害死人!”
“怎么就害死人了?”施天宁好奇。
禾棠指着朱小五说:“那群坏蛋,居然要把朱小五烧死!特么的再怎么说朱小五也是朱家的人!他们居然要烧死!”
“这么狠?”施天宁震惊,“虎毒还不食子呢!”
几人还在说话,朱小五幽幽转醒,从地上爬起来,一眼看到杨锦书头顶上趴着的禾棠,挪着脚步就扑过来:“棠哥哥!”
杨锦书被他一撞,禾棠顿时从他头顶摔了下去,拍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嚷嚷着:“哎哟你这熊孩子!欺负我是鬼不会疼啊!”
朱小五抱着杨锦书的腰,呆呆地看着他空空的头顶:“棠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