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生槿心里是不怪洛景诚的,他们是师兄弟,虽然岁数差得有点大,但自己是在洛景诚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反过来说,洛景诚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变老的,他们对彼此的性格都非常熟悉。师兄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一定是被沈愉的苦心感动,又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只要和沈愉一道下了山,朝夕相对,感受到了他的诚意,总会解开心结。
师兄想得很好,仔细一琢磨道理也是这个理。
但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不舒坦极了!
顾生槿出去后,一路狂奔,奔累了就随便找了棵树在树荫下一坐。天气越来越热了,他从腰后摸出蒲扇用力地扇了好几下,犹不解闷。顾生槿又烦躁地站起来,来回走了一阵子。想想还是回去喝口水洗个澡吧。可老天就像跟他作对似的,还没跑几步,就哗哗地下起雨来。这还不是一阵小雨,而是突如其来的倾盆暴雨,只顷刻间,顾生槿给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心凉。
顾生槿赖以爬坡上坎的武当梯云纵顿了顿,落了下来,两脚踩在泥地上,顿时溅出一裤管的泥星子。顾生槿嫌弃地拉了拉裤脚,索性弯腰把裤管挽了起来。触目是一片泥泞,泥水胶着在顾生槿的布鞋上,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顾生槿就保持着这个弯腰的姿势凝视了泥泞片刻,突觉心思澄明了起来。
他沈愉要粘着自己,自己也能想办法甩掉他么。
他决定下这趟山又不是真的为了闯荡江湖,只是在医院里憋坏了想到处走走罢了!
今天这场雨,就来得很好!
顾生槿抬眼看看眨眼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笑了两下直起身,往武当派内跑去。因着下了雨,演武场也好,路上也罢,都已经几乎没人了。顾生槿一路冒着瓢泼大雨回了自己屋中,也没几个人瞧见。他进屋先收拾出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去洗澡了。
也幸好他辈分高,前些天又受了伤,用水是很方便的。烧好水洗了澡,顾生槿就把脏衣服一扔,也不洗了。然后坐到书桌边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掌门师兄,一封给徐添风。给掌门洛景诚的只有一句话:“师兄,我走了!”还打了个洛景诚没见过的感叹号给他。给徐添风的稍微长点,但也只说自己决定还是一个人下山闯荡江湖。对于毁约十分抱歉,让他不要怪自己,如果实在怪自己就下次见面补偿他。
对于徐添风,顾生槿也慎重考虑过了。他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多还有九年好活,时间一到就要嗝屁走人,他却还要活上几十年。往后这个世界的江湖基本就是沈愉的天下。撇开那个正宫魔教教主不提,男二是未来的武林盟主,男三后来是夺嫡成功的皇子,就连没什么存在感的男四都是富可敌国的江南富商。
虽然资料很粗糙他也就只知道这点简介一样的内容,但只看这几个人的身份就知道,未来整个江湖的大势可以说都在沈愉的掌控之下。
而这次沈愉都求到了掌门跟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出于好心,都说明他对这次一起出行势在必得。顾生槿要是干口头拒绝,到了要离开的那天他恐怕黏都要黏上来,绝对赶都赶不走。真到了那时候,他难道还能真的恶声恶气地赶他?
到了江湖上,多少双眼睛暗暗盯着。让顾生槿假意叔友侄恭真的办不到啊。
再加上,他这些天隐隐感觉徐添风对自己似乎是太好太关心了些,心里多少有点会不会太亲近了一点的疑虑。
所以综合考虑后,他觉得还是不要给徐添风添麻烦了。试想,自己为了避开沈愉要悄悄提前跑路,跑了还不忘带上徐添风,那不是让沈愉记恨徐添风吗。万一他心里再阴暗点,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徐添风撺掇了自己。……毕竟从记忆看,徐添风跟沈愉一直都不能算很好,甚至还有点隐隐别苗头的意思在。比如说,徐添风会给自己画画,会吓唬吓唬梁深齐后帮他作画,却从没帮沈愉作个画。就连扇面都没给他画过,反正看着就不是特别友好。
弄完了信件他就往床上一躺,心情愉悦地睡了个觉。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照常吃罢饭,他就照约定好的,去找梁深齐拿了那本据说虐到心灵深处的话本。和顾生槿想象不太一样的是,这本书竟然不是爱情小说,而是一本友情向小说。主角是两个不大的男孩子。这两个男孩子身份悬殊,一个是开国功臣的嫡幼孙,从小锦衣玉食宝贝疙瘩一般被精心伺候着长大,一个是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吃百家饭长大的小乞儿,他们命运的相遇,始于一年元宵节,八岁的小孙子被江湖仇家掳走了……
顾生槿自穿了一个搅基世界,就对男人和男人之间过分深厚的友谊有些敏感,连带着都有些疑心自己和徐添风真诚的友谊了,初初听说是什么友情向,心里也不是没有疑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他以前也是混在二次元边缘的宅男啊,友情向嘛,当然就是纯者见纯,腐着见腐的作品了。火影结局出来的时候还一堆腐女嚎十几年青春十几年真挚佐鸣爱被岸本亲手埋葬呢。
但以顾生槿一个直男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部很正常很正直的热血少年向漫画么……所以他还是收下了这个在梁深齐眼中非常正直的友情向话本。同时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反省一下,不能因为这个世界的主角配角在搅基,不能因为自己原身本来也有个西皮,就拿有色眼光看待别人。
尤其是不能拿有色眼光看待画了自己做扇面的徐添风。
退一万步讲,他要是画完后藏着掖着,才是心里有鬼么,他光明正大放到扇面上,谁都看得到,能有什么问题了。算了,等下山后,搜罗幅好画给他赔罪好了。
顾生槿一边想着,一边回了屋。回屋后他找了防水的牛皮纸把那个话本严严实实包了好几层,放到包袱里,就继续补眠了。
半夜的时候,顾生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武当山一到夏季就时有暴雨滂沱,这会儿还在不依不挠地下着,毫无减缓雨势的倾向。顾生槿取了蓑衣蓑笠穿戴好了,怀里揣上自己收拾了几天的包袱,就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武当派自他出事后就加强了晚上的巡逻和戒备,等闲晴朗夜出门还真不好绕过他们。今夜因为这场雨,巡逻力量也薄弱了一些。顾生槿一路畅通无阻地掠出了武当派,只往山下奔去。
☆、第7章 英雄救汉
且不提第二天武当众人发现他留书出走后,徐添风和沈愉都追了出来,顾生槿既然下山了,自然是不会给他们找到的机会。原本他是要去江南铸剑山庄围观“逐星剑”的赏剑大会,和徐添风商定的是走水路,此番则是改走了陆路。比起水路,陆路的选择就多多了,他也知道武当还要筹备联络各派讨伐魔教,自己又已经出师,估计不会专门派人来找自己。
因此顾生槿这一趟跑得很安心。
过得几日。
乡间,一只毛发油亮的棕色毛驴在石子砺砺的羊肠小道上悠悠前行。那毛驴能者多劳地脖子上挂了一个包袱和一把剑不说,背上还躺了一个拿斗笠盖住了大半张脸的少年郎,那少年郎一身靛青布衣,同色发带和几缕乌黑长发从斗笠的遮盖中漏了出来。此刻他正一手枕头,一手握着把蒲扇盖在肚子上,又在驴背上翘了个惬意的二郎腿,闭着眼呼吸绵长,小寐一般,浑不担心毛驴将他带错了路。
许是姿势不太方便,他也没给这毛驴眼前吊根胡萝卜。少年郎看着是睡了,但凡这毛驴停下躲懒超过三息,他那只没翘起来的脚就要踢一下它屁股,驱赶它继续前行。
这副姿态引得零星的几个路人看了好半晌,若有懂行的人,必定能看出这少年郎武功不凡,能在驴背上躺得这么稳稳当当悠闲自在,手底下没点扎实内功可办不到。
只可惜这里就是条僻静乡下小道,漫说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就连官道都离得很远。自然没有那等有眼力的路人了。
悠哉悠哉的少年郎忽然伸手按住了脸上遮阳的斗笠,顿一顿,就掀开了那面斗笠,露出一张清朗俊俏的脸来。下一刻他就坐了起来,望向毛驴的前方。
此时前方只有那条依旧颠簸的羊肠小道,道旁稀稀拉拉的几棵树,以及一堆有碍詹观的牛粪。
少年郎耳朵动了动,踢了一脚驴屁股,驱赶它从本就不宽的羊肠小道正中央挪到了小道边,就又悠哉悠哉地躺了下去,换只脚翘起了二郎腿。
他才躺下没多久,前方就有一波人乒乒乓乓地打着过来了。
顾生槿伸出一根食指把脸上的斗笠往上顶了一条缝出来,本来只想围观一下,没打算贸然参与原因不明的江湖斗殴,这一看不禁一愣。
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一群黑衣人在围殴一个姑娘!
那群黑衣人一看就是熟谙各种暗杀招数,暗器无时无刻不在往姑娘身上招呼,还有其他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什么狼牙棒了,转轮刀了,怎么清奇怎么来。那姑娘只一柄锋利长剑,剑身在阳光下奕奕闪烁,将一套本来路数刁钻的剑法使得密不透风,仿如剑道大家的演武一般,瞧着浑然大气姿态优美,实则杀机凛凛丝丝入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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