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生槿愣了一愣,不明白赵抟之的思维怎么这么跳,突然就从北极穿到了南极。其实赵抟之从没问过他那天晚上的事,顾生槿差点自己也不当回事了。他皱了皱眉,回道:“这件不是我不回答你,实在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晚上的事,我一点也记不得了,自我有记忆始,就是第二天看到了添风师侄。”
赵抟之一直盯着他,又问:“一点都不记得了?甚至连那几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一点都不记得了。”顾生槿也有点纠结了,他说道,“不过不记得了也是好事吧,反正人都死了,那种记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吗?我现在挺开心的,想起来估计就要不开心了。”
赵抟之见顾生槿说得认真,脸色微变,他放开对顾生槿的近距离桎梏,对他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要是闷了,我让小二多买几个话本给你打发时间。”竟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顾生槿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既摸不清情绪,又辨不清模样,乱麻麻的搅成了一团。不过赵抟之既然忙的,他也就回去了。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果有小二送来了一沓话本,什么山精水怪,情爱词话,武林轶事,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顾生槿倒是收了,却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不知道赵抟之为什么要问起那天晚上的事,随手翻了翻两个话本,却心浮气躁,完全没有心情看下去。
赵抟之此时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乐天成意外悄悄造访,让他知道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了。
乐天成面色沉凝,进房也不喝茶,也没有坐下,直接和赵抟之说:“刚收到的消息,那位夫人乘船南下了。”说罢,他小心地觑了觑赵抟之的面色,果见他神色凝滞,有一瞬的冷然。
接着,赵抟之倒是不动声色地端起一杯茶来,刮了刮浮沫问起一个看似干系不大的问题:“是怎么来的?”
乐天成往常与赵抟之递消息商量事宜,从来是从容的,只这次觉得有些艰难,他小心道:“对外称病,只带了一个老嬷嬷,几个护卫轻省南下,目测是要坐运河到金陵,从金陵转来杭州。”乐天成斟酌着用词,拉拉杂杂,其实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悄悄来的,而且很急。
来干什么,当然是来打感情牌。
其实乐天成与赵抟之是在后来才相识的,没经历过他以前的事,只不过他既然管着一摊消息买卖的,想要查探一个人的过去也不是特别难,赵抟之的事他也查过,虽然掩盖得很深,东拼西凑的,他也算是能猜个*不离十了。
也是因为猜的*不离十,又对后来赵抟之在五芒教的事一清二楚,乐天成心里才有些郁闷:那位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还真是看不出。虽然两个都是儿子吧,但明显大的这个更成器,更有前途,小的那个反而是有点被宠坏了的架势。大的这个虽然舍了吧,可是但凡还有点真情,有点把这个儿子当儿子看,为他的尊严争取一下,哪怕最后争取失败了,也不至于逼到他毫不留情地反水,至今日的局面。
当然,站在乐天成的角度,断得彻底才是好的。走上这条路,索星阁、霁月山庄、赵抟之和自己都很难回头了。成功则已,不成功只有等死一途。
赵抟之平静地说:“既是不敢声张地来,左不过是要劝我悄悄回五芒教,和段无辛完婚而已,不必理会她。”
乐天成见他毫不避讳地自己说了,心里暗松一口气的同时,难免也有点心疼。他咳了一声,问起顾生槿来:“武当那小子如何了?”
“又活蹦乱跳起来了。”赵抟之把茶盏搁在了一旁的桌上。心里密布的阴霾散去了一点点。
☆、第37章 琴韵金石
“还没好彻底吧?”乐天成又问。
“嗯。没清干净。”
乐天成就说:“小心些,沈愉最近好像在谋划什么,神神秘秘的。”
“收到了。”赵抟之面无表情,“放心,我自有应对。”顾生槿如今这情况,对沈愉也是掣肘,他已经错过了徐添风那次机会,就已经错过了致顾生槿于死地的时机了。除非他拼着暴露自己,也要在这几天里弄死顾生槿。
但据赵抟之对沈愉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做,这对他来说是得不偿失的。那么能让他做文章的恐怕只有赏剑大会了。
“那就好。”乐天成见赵抟之似胸有成竹,也没吩咐自己什么,也不多问,笑道,“等顾生槿好了再来找你。”二人又叙了些其他事,赵抟之看天色不早,就送他离开了。
晚上顾生槿照旧和赵抟之一起吃饭。顾生槿一眼就看出赵抟之心情不好,等菜的功夫就问:“你怎么了?不开心?”
赵抟之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向旁边,旁边的架子上摆放着一只白瓷的花瓶,瓶里插了几支含苞待放的紫薇花,圆润翠绿的枝叶映衬下,更显得紫薇花洁白清爽,怡人眼目。赵抟之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也没有让自己的心情好上一些。
他也不知道顾生槿怎么就看出了自己不开心。他云淡风轻地成功让乐天成以为自己不受影响,就连自己都差点觉得,她的到来对自己的影响不大了。
其实赵抟之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记忆还停留在她哀哀哭泣,哭诉自己任性,力劝自己安心去做圣女的画面上。每想起一次,就愈深一分。
听说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又恢复到了过去在五芒教当圣女时那副众星拱月,高高在上的架势,就连昔日丞相之女都不能与她争辉,更遑论其他多如牛毛的莺莺燕燕。
总的来说,自己做圣女,对她而言是非常好的。
她有两个儿子,舍了一个,还有另一个,那一个还能做世子,睥睨其他众兄弟。
对他的父亲来说,自己做了弃子,也是非常好的。一来他以此为代价,向皇帝表了忠心,表明他并无那许多野心,只是太过耽于美色,为人又太过风流,才招惹了一个又一个高门贵女。二来他在当时是他爹所有已经能看出资质的儿子里最优秀的,舍了他,也是向皇帝表忠心的双重保险。三来他通过自己,捏住了五芒教的致命弱点,关键时刻可以予以打击,平时也可以左右五芒教的策略,让皇帝心里不管怎么想都得用他。
对他们两个来说,是怎么看都划算的买卖。对自己呢……卫琇早十年就已经是个死人,只要江湖正道一日不灭,他就要做一日的圣女,等江湖正道灭了,朝廷要调转手来对付五芒教,他也只能废去一身武功才有可能保全自身。这也只是有可能罢了,他参与了那么多,又牢牢地当了那么多年的圣女,如果卫琇最后活过来了,还立了功,不就相当于老皇帝承认江湖覆灭血流成河的一切是他一手主导的……朝廷的正义又往哪里搁?所以到最后,多半他还是逃不过一死。
他死了。他的母亲还有一个做世子的儿子,他的父亲还有一大堆儿女。
他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寻常了。
但他呢,他只有这一个母亲,这一个父亲。他多少还是希望,他们会为自己考虑一下的。
但这个父亲和这个母亲,不但舍了他,要他长年累月地男扮女装,还让他遵守教规到了年纪嫁给教主。
赵抟之就明白了,他们真的只是把自己当一个弃子而已。他在五芒教,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象征物,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段无辛愿不愿意继续合作,心甘情愿给朝廷当那一把刀。
尽管他十年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是一个弃子了。但是又等了那许多年,外面羽翼已丰却没有多少动作,未尝不是还心存幻想,在等着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的意思。但他心里也知道这幻想是虚无缥缈的,靠不住的。所以他也给自己找好了退路。霁月山庄就是这其中一条退路了。
赵抟之久不言语,饭菜也没有吃几口。
顾生槿见状,指指那盘咸香松软金灿灿的蟹黄玉米对赵抟之说:“那你多吃点这个,吃完心情就好了。”
赵抟之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蟹黄玉米顾名思义,是由蟹黄炒玉米制作而成,这盘菜可称得上是这段时间顾生槿的最爱了,每晚必点,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直吃一直吃还是不腻。就跟小时候一样,喜欢上什么东西,就一直吃一直吃,直到他自己都觉得吃得没意思了。
虽然顾生槿这些天吃得欢,实际上赵抟之只有第一天多伸了几调羹。这会儿顾生槿又来推销他的心头好了。顾生槿向来是这样,总喜欢把自己觉得好的推销给别人,这一次不中下一次又来,总有一次他能爱。赵抟之并不排斥他这种纯粹的没心没肺,因此倒使心情稍稍好了那么一点点,顺着他的话舀了一小半调羹来吃。
顾生槿素知他吃东西慢条斯理,秀气得很,就起身帮他舀了一小碗鲜香的猪蹄海带汤,放到他面前后,才坐下了,又同他侃起海带的药用价值来,什么能排铅解毒了,倒是半桶水也显得似模似样。又从排铅一路歪到丹砂炼丹的毒性,实在是天马行空,跳跃无极限,偏偏赵抟之似乎就是吃他这一套,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恰能让顾生槿有兴致继续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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