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情侣兴高采烈地路过他们,很明显吸引了陈鸥的注意力。
“接下来去赌场,然后酒吧。第一天登船,各处一定都有小礼物。”男人说。
“想得真周到。游轮上鲜花很贵,他们竟然送了每位游客一枝。”女伴说。
乔治看见陈鸥转向自己,手从花枝上松开了。
“哦对,我拿到了一朵黄玫瑰,我喜欢这个。”乔治说,“您最喜欢什么花?”
“从剑下死里逃生的人,见到花刺便会心口疼痛。”陈鸥低声说,脸上恢复了平静。桔梗花瓣碎落在身体和轮椅四周。
“我们回去。”他说。
两人谁都没再提花的事。
乔治推着他来到酒吧所在走廊,现在更加喧闹,似乎船上游客都来了这里。音乐和笑声像爆炸的蒸汽般猛扑过来。乔治气喘吁吁道:“走廊挤满了人,我们得另外找条路。我来看看这儿……啊,糟糕!”
不用他解释,陈鸥也能明白这声“糟糕”因何而发。耳边突然响起了尖锐的电子音乐舞曲。一个兴奋的男声嚷道:“酒廊开始营业!大家不用再挤向酒吧!”
乔治对他说了句什么,陈鸥没有注意,因为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陈教授?遇到您可真巧!您的眼睛……”
路易斯集团的人终于来了。
马埃尔·路易斯,路易斯集团董事长詹姆斯·路易斯的长子,传为路易斯集团接班人。陈鸥曾与他接触过,第一印象不错。后来研究所屡屡被路易斯集团算计,陈鸥对其好感也就不剩什么了。
有人给陈鸥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酒杯。冰凉的啤酒泡沫溅到陈鸥脸上,留下浓郁的麦芽香气。乔治温和地说:“路易斯先生,陈教授不能喝酒。”
一个女子笑道:“在酒吧不喝酒可不像样,您说是不是,教授?”她的声音有股轻柔的磁性,吐字节奏微微杂乱,带了些酒意,仿佛晴朗夏日突至的小雨,透着几分若即若离的亲近感。
乔治的声音更加彬彬有礼,丝毫不掩饰激动:“莉莉小姐,真是巧遇。”
他们热烈讨论起莉莉小姐的新唱片,马埃尔,乔治,还有莉莉小姐的男伴加入了谈话。陈鸥仔细分辨着他们的声音。干脆利落的是乔治,幽默风趣,挥洒自如,似乎习惯在女士面前争夺谈话主动权。莉莉小姐的男伴显得心不在焉,对乔治几个暗含机锋的笑话毫无反应,也许他为了表现风度?马埃尔话比较少,听不出他支持谁。莉莉小姐格外享受作为话题中心的待遇,笑声更加矜持。
突然,马埃尔笑道:“莉莉小姐,这个话题您得问陈,他不仅是基因科学领域最杰出的科学家,还掌握着国内最有价值的基因研究所。”
一瞬间,周围热辣辣的空气微妙地暂时凉了下来,就像海啸前的潮水回撤。大家不约而同都住了口。就在这一刹那,陈鸥意识到:这几个人不是巧遇,起码马埃尔和莉莉小姐是专门为他而来,尽管他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他就像浑身挂着火炬的人形靶子,在黑夜中被数位狙击枪手锁定了目标。
因此,陈鸥很聪明地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无法加入谈话导致弄不清状况是很自然的事,而且周围还如此喧闹。
他们继续交谈,似乎刚才只是陈鸥的错觉。但他知道不是。莉莉小姐的声音突然变了,开始不露痕迹地奉承陈鸥。方才她是程式化的社交口吻,礼貌,乏味,就像旱季的晴天一样缺乏变化,现在她的声音流动起来了,活泼自然,像一幅现代派油画,饱满热情,悬念十足,叫人弄不清她想表达什么,却又不禁被其吸引。陈鸥笑着想,这才是金唱片歌手的实力。
马埃尔为莉莉小姐要了一杯酒,莉莉小姐活泼地说:“我们去那边跳舞,好么?”
她的男伴默不作声。让陈鸥大为惊讶的是,乔治喜出望外地答应了一句“好”。莉莉小姐对陈鸥说:“教授,我要借用一下您的同伴,马上回来。”她难能可贵地把开朗热情的情绪和纡尊降贵的腔调结合起来,就像一位微服私访的女王和农民共庆丰收。
陈鸥点点头,厚道地尽力不露出笑容。待他们走远,马埃尔笑道:“我一直想跟您聊聊合作的可能,总算有机会了。”
陈鸥笑着说:“您可真客气,以路易斯集团的实力,我还能为您提供什么帮助?”
陈鸥手里的酒杯被轻轻碰了一下。马埃尔笑道:“想必您也知道,我父亲正在竞选议员,已经向董事会提出辞去董事长职务。不管谁来接任,都得拿出真东西。和您合作,决定着我后半生的命运。”
陈鸥问:“什么样的合作?”
马埃尔说:“譬如……扩大生产阿波赫柏?研究所的合作药厂生产能力有限,路易斯集团拥有的药厂数量和技术在全球首屈一指。您需要的只是授权给我们,其他什么都不用做,路易斯集团就会把天文数字的利润分成源源不断汇至您的账户。您想买下一座空间站来做基因实验室都没问题。”
陈鸥怔忡了一下,脸上露出向往。马埃尔有些窃喜,心想科学家果然只能用科学来打动。但陈鸥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说:“对不起,您刚才最后一句话启发了我,我迫不及待要修订研究计划。在金钱辅助下,有多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工作可以开展!”
这算是礼貌婉拒了。马埃尔难掩失望,问:“为什么?”
陈鸥说:“研究所一直以来的定位首先是研究,其次才是商业。阿波赫柏是阿兹海默症处方药,目前病人数量还没有多到需要大规模生产对症药的地步。”
马埃尔摇摇头,说:“您太固执,已经丧失了科学工作者的客观。阿波赫柏是一种安全的性兴奋剂,您又何必否认?治疗性功能障碍或是阿兹海默症,不都是为病人解除生理以及心理痛苦,难道还有境界高低的区别?”
陈鸥微笑道:“您说得不错,但阿波赫柏只通过了阿兹海默症的临床试验,目前还没有数据显示其会否对后代造成不良影响。放任消费者滥服药物,恐怕要被当局找麻烦。”
这时,莉莉小姐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位谈得真热烈。”
马埃尔笑道:“莉莉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千万不要告诉我您厌倦了那位先生,准备抢走我的谈话对象。”
莉莉小姐带着娇滴滴的怨气道:“您猜得对,但不是我的错。威尔斯先生一曲后就离开了。啊,我看到他端着一个杯子回来了。”
陈鸥手里的酒杯被拿走了,一杯带着柠檬清香的温水轻轻放到他手心里。他突然十分愧疚,这晚他对乔治过分苛刻了。
有时乔治让他想起尼斯,比如现在。教授去世后的数十个日夜,尼斯就是这样默默照顾着濒于失常的他。但大部分时候,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乔治不是尼斯。两人的谈话方式、举止模式,以及身体气味,就像人和野兽的基因一样差异明显,陈鸥绝对不会弄错。例如尼斯从来不会像乔治一样无声进餐。他咀嚼的声音活像野人。
心情上的起起落落使他脾气变差,不免迁怒于无辜的乔治。愧疚和冲动让他倾过身去,对乔治说:“谢谢。您喜欢喝什么?我来为您买杯酒。”
一阵寂静。
陈鸥看不见周围人的脸色和眼神,不知是否正确表达了意图。他的性需求不太旺盛,最近一年更是一直禁欲,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还正常。夏尔一再要他享受假期,他决定听从建议。
马埃尔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意外发现秘密的愉悦感:“不不,今晚这杯酒我来请。”
他走开了。莉莉小姐笑道:“对不起,教授先生,我忘记威尔斯先生的首要任务是照顾您,拖走他一定给您和他都带来了不便。请原谅……”
”
她机灵地把男伴拉走了,留下陈鸥和乔治。
在吵闹的乐曲和人声中,他们尴尬地沉默着。
正当陈鸥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唐突了,马埃尔回来,交给陈鸥一杯酒,但被乔治接了过去。陈鸥只好以水代酒,三只杯子轻轻撞了一下。
马埃尔笑道:“我们谈谈共同关心的朋友吧。您知道吗,杰西卡偷了我们的家传珠宝,带着儿子逃走了。可怜的老爹!他正在竞选议员,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杰西卡被政敌利用。”
陈鸥回忆着与詹姆斯见过的寥寥数面,实在想不出他提心吊胆会是什么样。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我和杰西卡认识时间不长,也已经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不过,我认为这一定是个误会。”
马埃尔响亮地笑了起来,声音充满嘲弄,说:“上船时,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鸥觉得马埃尔在诈他。杰西卡不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登上游轮。马埃尔说了下去:“……尼斯。”
这下陈鸥的震动没法掩饰了,惊讶地追问了一句:“尼斯?”
马埃尔诧异地问:“怎么?您难道不是和他约好的?可惜您眼睛不方便,要不一定能认出来。”
陈鸥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会来。事实上,我们近一年都没再联系过。”他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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