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惊愕之后,陈鸥看见收养文件的日期,是在瓦根第死后一个月,尼斯十六岁生日之前。教授不可能在知情后还容忍亲生儿子身世不明。考虑到收养手续的准备时间,教授了解真相的时间应该是瓦根第死前不久,当时瓦根第从南方回来,正追着尼斯献殷勤。他当时把这些表现解读为猥亵的含义,而教授却敏锐地猜出了更多内容。
“我说,尼斯真的只是养子,而不是教授的亲生儿子?”夏尔嘀咕,“我还以为教授最爱的是陈鸥呢。”
但凡对这个家庭日常相处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接受律师关于养子继承权的解释。研究所股权结构为:教授持股70%,陈鸥持股25%,其余5%由一些信托公司持有。按照教授遗嘱,研究所最大股东变成了持股54%的尼斯,两倍于陈鸥持股。
在一个机构,第一大股东和第二大股东的区别,不仅仅是持股比例的多寡,还有话语权的轻重。现在尼斯自然唯陈鸥是从,但他日后结婚、生子,股份会一点点分散。即使是在结婚之前,只要尼斯对研究所有稍微不同于陈鸥的意见,就会让陈鸥十分尴尬。教授怎么会容忍陈鸥落到这种境地?
当然,陈鸥可以拒绝签字。按照研究所章程,他不签字,尼斯就只有分红权,没有投票权。但他又怎么会为难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律师尴尬地看着遗嘱,猛然,他眼睛一亮,“这里有教授亲笔写下的一句话,他早已预料到上述决定会带来疑虑。”
“以扫失去了长子继承权,但以撒宠爱的是以扫而非雅各。”陈鸥机械地随着律师背诵教授的临终遗言。
☆、第 59 章
遗嘱宣读完毕,律师留下了股份继承与赠予协议,和公证人离开了。
陈鸥现在是唯一有投票权的股东,没有他的签字,其他股份持有者只能享受分红。但分红也是研究所股东会投票决策事项。换句话说,如果陈鸥决定把每年收益全部投入研究所再运营,那么其他股东除了账面上越来越庞大的个人资产数字,实际什么都拿不到。
陈鸥首先签署了尼斯的股份继承协议。这样,他亲手授予了尼斯在他之上的地位。
夏尔对尼斯投以妒忌的目光,说:“我知道会目睹一位年轻首富在这个家中诞生,但没想到会如此年轻。”
马丁赞许地点着头。股份毕竟是教授自己的,陈鸥和尼斯的感情又是有目共睹。陈鸥没有异议,释去疑虑的他们就只余为尼斯高兴了。至于为何教授会让尼斯越过陈鸥,谁也猜不透,只能把它归结为教授的古怪脾气。
夏尔悄悄对马丁说:“看到教授这么对陈鸥,我对父亲剥夺我的继承权突然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接着轮到签署夏尔的股份赠予协议。陈鸥放下了笔。
“我不同意。”他简单地说。
“什么?”夏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听见我说你邋遢得像个鬼了?”
“……除非夏尔任研究所CEO,代表我个人行使股东权利,以及负责研究所全部日常经营事务。”陈鸥说,他想通了教授为什么要慷慨赠予夏尔股份,除了感谢他担任自己亲生儿子家庭教师、陪他健康成长之外的其他用意。
先前雇佣的那位CEO实在不得力,而且在他深陷官司时已辞职离开,这些日子一直是夏尔帮忙处理研究所事务。研究所不需要一位顶尖的企业领袖,只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让陈鸥为首的科研团队不至于总因经费分神。教授为他选择了夏尔。他相信教授的判断。
“你不能这样对我!”夏尔大声说,“管一个基金会是一回事,但当日理万机的CEO是另一回事!我已经是亿万富翁了,从没见哪个亿万富翁不去享受生活却为别人打工!”
“我不签字,你的亿万富翁就是纸上泡影。”陈鸥推开教授书房的门走了进去,“想通了来找我,我随时可以签字。”
夏尔下意识地拉住尼斯要他求情,却见他目光蕴满笑意。
“人类的忘恩负义真是太令人痛心了,”夏尔指责尼斯,“亏我小时候对你那么好!”
“陈鸥终于恢复了点精神,我一直担心他因为教授去世患上抑郁症。”尼斯紧紧拥抱了一下夏尔,“多亏有你,我爱你。”
“人类的忘恩负义真是令人痛心!”
只是愣了一下,夏尔就气急败坏地对着尼斯向楼上走去的身影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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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尼斯是因为宣读遗嘱当天陈鸥的正常表现而开心,那么他的欢乐注定转瞬即逝。
现在枫林大道七号只剩下了尼斯和陈鸥。马丁被尼斯劝回了自己的家,尼斯向他保证,只要陈鸥好转,或者自己必须返回军队时,就会请他回来。
“我们失去了共同的亲人,”尼斯解释,“请让我一个人陪着他,这对陈鸥恢复有好处。”
他高估了自己。陈鸥根本不给他陪伴的机会。
陈鸥越来越沉默,极少离开房间,大部分时间拒绝打开房门。尼斯不得不把三餐和水给他放在房门口,但餐盘里的剩余食物日渐增多。尼斯无计可施。
幸好,每天陈鸥会下楼到教授书房消磨一两个小时,尼斯就趁着这段时间进入他的房间,给他更换床单,清理垃圾,开窗通风,以及最重要的事:搜索各个角落,检查他是否藏匿了安眠药片。
一天,尼斯在他卧室露台放了一盆他最爱的天竺葵。回到卧室的陈鸥立即发现了,把尼斯叫了进来。
“红色?”陈鸥指着天竺葵的花瓣问,这时距离教授去世已有两个月,而陈鸥的卧室依旧布置得像葬礼现场,光秃秃的毫无装饰,只余黑白二色。
尼斯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陈鸥把天竺葵隔空抛进楼下花园的垃圾箱里。从这天起,陈鸥不再和他说话。
教授去世满三月时,回到枫林大道七号的马丁发飙了。
“这房子现在是我的!”他踢开陈鸥的房门,双手抱胸。坐在窗边写字的陈鸥抬起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的马丁。
“需要我交房租吗?”他问,眼神毫无波澜。
马丁被他的态度刺痛了:“不必交房租,但你明天就得搬走。”他愤怒地说,“因为我要把这房子卖掉!”
三个月以来,这是唯一一件让陈鸥震动的消息,之前连被剥夺继承权都没有这次反应大。他惊愕地看着马丁,想弄清楚对方是不是和他开玩笑。
“你要卖掉教授的房子?”他轻声问,放下了手里的笔,“准备卖给谁?卖多少?我出双倍价钱。”
“三倍、五倍也不卖给你,十倍也不卖给你,尊敬的陈教授。”马丁嗤声道,“别以为你年轻有钱就可以任性。有人比你更年轻,更有钱,更讨人喜欢,可人家一直规规矩矩,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陈鸥发楞地看着马丁,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木讷的样子让马丁一下子泄了气。
“研究所建议你立刻做出阿波赫柏的兄弟产品,专门用于性障碍治疗;所有项目负责人都申请增加经费;所有合作工厂都来争取生产阿波赫柏;瓦根第的一位远亲提出诉讼,要求就教授枪杀瓦根第一事获得民事赔偿。夏尔忙昏了头!但你看看你自己,”马丁吸着鼻子,“教授要是看到你这样子得多难过。当年他为了让你振作,直接把你最喜欢的大衣送了人。要是脱离伤心的环境才能让你恢复,他会说,马丁,你早该卖掉房子……”他哭得像个小孩子,话都说不完整。
陈鸥把笔放回到笔筒里,目送他下楼。马丁到院子里发动汽车。这部车六年前就该换掉了,但研究所经费一直十分紧张,马丁拒绝了换车的提议。
阳光在汽车车牌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阳光,几千年前照在骷髅地上,目睹基督受难;几个月前照在教授身上,看他平静咽下最后一口气。尽管目睹了如此大的悲伤,太阳依旧一天天升起,一天天照在每个普通人身上,正如他和教授一直孜孜追求的基因科学之秘,惠及全体人类。
黄昏时分,他从卧室出来,走进教授书房。
站在地板中央,他缓缓转动身体,望着四周书架以及墙上的油画,想象一件件家具被搬走、一本本书打包装箱、一幅幅画从墙上摘下来的情景,觉得自己的血肉正随着枯萎坍亡。
尼斯悄悄走了进来。
“马丁太激动了。我说服马丁,买下了整座房子以及这里的一切,付出了1%的研究所股权。您不必担心。”
陈鸥知道自己应该做出表示,既为这件事,也为这些天以来尼斯对自己的照顾。但过于巨大的痛苦让他的自我保护机能阻隔了对外界的反应,不管是同情,劝慰,还是关怀,他都无法给予及时回应。他就像一个溺水将毙的人,隔水看着岸上的急切面孔。他们的声音,情感,对他不再有任何意义。
他的双腿双手已被绑住,失去了自救的能力,正在慢慢沉向水底。
最后陈鸥只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便转过头去,看着教授留给他的百合花形书桌。
尼斯没有离开,反而跟了上来,紧紧贴在他身边。陈鸥不由自主有些烦躁,迈远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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