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酒神 (苏怀荒)

狄亚点了点头，微笑着道了声谢谢。

格林出去的时候把门给带上来，他看到房间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狄亚脱-掉防寒外套露出来的过于瘦削的身材，以及那打开的箱子里少得可怜的行李。

“真是……”他站在门前低咒了一声，“霍尔曼家族真是……造孽……”

这么小的孩子，狠心扔到这里来，身边不要说佣人照顾，带过来的东西也少得可怜。

狄亚十六岁，在联邦法里是一个刚刚好的年纪，但是拥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离真正自立还有很久，绝大部分人刚刚结束普修，进入专业性学习，这是每个人成长极为重要的一个阶段，像是小树苗颤颤巍巍抽出了第一枝鲜嫩的芽。这样对比起来就更显出狄亚的可怜来了，这落差感无异于从高空跌落深渊，老格林在回家的一路上念起来都觉得同情心泛滥成灾。

但是被同情的人却不觉得怎么样，他收拾完了就坐在窗户前面往外看，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样子。

阿茨卡纳，这是个漂亮的小镇。它不像狄亚想象地只有那么巴掌大，反而挺广阔的，他心里原来设想过的那个简陋破烂落后的小镇形象在他进入阿茨卡纳的时候就完全被推翻了。

Chapter id002

雪地上的房子乍一眼看上去像是拱起来的一朵肥厚的蘑菇，有心的家庭会做一些小小的设计来显示自己独特的风格，但还是个蘑菇样子，这里地辖宽广，不怎么吝啬土地，独门独院的房子有很多，高楼很少，视野开阔，雪棵星有一种特有的针叶树，矮胖矮胖的，树冠很大，一到下雪的时候反而绿地更浓，小镇里到处都是这种树植，路灯有时候就顶在树冠里面，照出绿幽幽的光来，晚上仍然灯火通明，雪地又能反光，更显得亮如白昼。

玻璃窗上能浅浅映出狄亚的一张脸，这一露面就能让老格林感概半天实在是好看的脸确实是之前的狄亚唯一的可取之处，但酒神感到惊异的是，并不是这张脸如何精致，而是这张脸，和原来的自己实在是很像。

众神里面几乎没有长地差的，狄俄尼索斯也不例外，得益于外表都极为优秀的父母双方，他的容貌让人惊叹，吟游诗人给他写了一长篇又一长篇的赞美诗，他之前从未见过与自己长相相近的人，但是狄亚和自己相似度非常之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转过头，墙边上有一面清晰度更高的镜子，狄亚偏瘦，十六岁也偏稚嫩一些，要是再长大一些，活脱脱一个酒神。

这件事情想不出为什么，和他来到这里一样，没有缘由。

不过狄亚看着那块镜子，皱了皱眉头，他总觉得自己头上黑云压顶，衰气冲天的感觉萦绕不去。

来的路上，除了几句闲话，老格林也和他说了当下的情况。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雪上加霜而已。

他眼前看到的美丽的阿茨卡纳小镇不是一直都是这样，至少在几十年前，阿茨卡纳真是如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落后破旧，人口稀少，连月的大雪带来生活的苦难，人类在其中挣扎求生。

转折发生在二十年前。

联邦在叶城挖掘出了储存量不低的矿产，新的飞艇停靠站也建在那里，叶城自然也依托着这一重要交通从个偏远小城发展成了重要城市，算是这件事情的蝴蝶效应，阿茨卡纳镇受到的影响不小。

叶城，十方城，还有更北一点的伦尔德，阿茨卡纳渐渐变成了这三个城市的枢纽。

得益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依托于新兴城市叶城以及老繁华区十方城和伦尔德，阿茨卡纳由一个常驻人口只有一万左右的风雪小镇变成了三城交通要地，人口翻倍又翻倍地增长，三城之间的商业流通以及人□□流带来的财富足以让这里赚地找不着北，但同时给这里的本土产业带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以前，霍尔曼酒厂是这小镇里唯一的酒厂，或许那时候应该称之为“酒坊”，他家的木松果酒依靠着阿茨卡纳人们的旧口味和消费习惯以及少地可怜的选择权占着市场，可是随着新人口和外来商品的流入，这点优势不复存在。大量的外来人口不会对老酒厂有认同感，而其他牌子的木松果酒开始抢占市场——它们口味各异，价格低廉，来自繁华区大酒厂的铺货能力以及宣传能力也非小酒厂可比拟，很快，阿茨卡纳本土小酒厂就在完全没有优势的情况下从小有盈利变成年年亏损。

而原来只是给酒厂提供原料的果园反而变得不一样。

阿茨卡纳的土壤特别适合木松果种植，这里种出来的木松果甜度更高外形也漂亮，但是之前人口少种植也不多，在酒厂节节败退的情况下，果园反而趁着这东风发展起来，种植规模不断扩大，如今在这一代也是颇有点名气的果园了。

大浪淘沙之下，冲走了的是站不住脚的东西，这也算是阴差阳错给了一条生路。

这些是老格林在来时就和他说过的话，按照他的意思，果园收入也不算低，酒厂虽然倒闭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是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的。

可是纵使酒神是个极为随和的人，如今也是连日的心情不好，毕竟刚开始到这里来的时候，酒厂的消息算是他心里唯一的慰藉了，现在说没有就没有了，这种感觉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郁闷地拿勺子搅了搅面前的食物。送过来的晚饭主食仍然是雪棵的特产，蒸熟之后入口软绵，上面浇了一层热腾腾的肉酱，很香，微微带一点辣味，还搭了几个拳头大的水果送过来，脆甜脆甜的。

无论如何，狄亚到现在才觉得自己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飞艇上几天的压缩食品简直是折磨。

算了，万事明天再说，今天，至少得先睡一个好觉，明天才能去应付那乱七八糟的一摊事情啊。

第二天老格林果然按时来找他，一脸笑眯眯地看着还是让人觉得无比亲切。

狄亚把防寒服披上，这种基础款的防寒衣服拥有把所有身材都变成直筒型身材的神奇能力，狄亚也不例外，带上帽子和口罩，他就是个移动的树干。雪乡虽然漂亮，但是真冷，一出门风一扑过来，像刀子割肉一样。

依然是老格林家那辆高腰三角形形状的雪地悬浮车，他一边上车一边和狄亚絮絮叨叨地讲话：“离柯舍·霍尔曼离开这个星球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果园说实话变化也挺大，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柯舍出去闯荡的时候，老格林还是个小孩子，勉强能记事，现下也是鬓发爬雪的年纪了，狄亚听说还曾经搬迁过一次，这么些年，阿茨卡纳镇的版图也在扩张。

路程不远，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在小镇的边缘地方，果园选在背风处，种植田狭长，占了挺大面积，狄亚下车一望，看不到温室的尽头。

“这里种的是什么果子？”狄亚问到。

“木松果，多雪的星球常见的一种水果，”进了门，老格林换上特制的鞋子，又示意他也换上，准备下种植田，“你来地挺巧，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我摘几个给你尝尝，很好吃的。”

这一长条形的种植田全是搭起来的温室，木松果其实极其娇贵，生长条件又苛刻，它们在最冷的飘雪的冬天成熟，可是长成的果子不能受冻，一冻就泛酸，可是温度一高，土壤里银叶虫又冒头，这是木松果的死敌。养殖木松，要十一万分的小心。在第一次发现这种无毒的果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它的印像就是酸到掉牙，毕竟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星球里成熟少了人为的干预不可能不受冻，后来阴差阳错下才发现正常的养殖方法，木松果才开始被当做可日常食用的水果之一。

“果园也有些年头了，算是这一带比较出名的。”老格林指了指温室顶上那些仪器，示意他抬头看，道：“这些都是我后来亲手做的改良，独一份的，柯舍·霍尔曼走的时候，远没有这么完善的东西呢。”

他讲这句话的时候颇为自豪，木松果娇贵异常，商家统一开发的温室系统在进入各有不同需求的果园的时候总有疏漏的地方，是他自己一点一点修补才有了现在的果园近乎完美的温室系统，这就是支撑一个果园发展的根系。

现在正是木松果成熟的季节，狄亚一进果园鼻子里就钻进一股微微的甜味，他脑子里第一反应——这种果子是个酿酒的好材料。

酒神本就天生这方面敏感，所有的水果都能酿酒，但并不是所有的水果都适合酿酒，在他心里当然葡萄酒为最其他都是浮云，但是知道木松果能酿酒之后心里又多了一分心思。如今一进来闻这味道他就知道合适，心里的遗憾又多了一点。

木松植株不高，大概只有五十厘米，绿叶子蓬松蓬松的，果子大概婴儿拳头大小，椭圆形的，三四个攒在一起，圆圆的饱满看起来很可爱，成熟的木松果表皮变黄，看起来微微有点透明，狄亚放眼望过去，这一亩地的果子绝大部分都在泛着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