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君杨上前,低声道:“回去吧,晚上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呢?”
“我不!”方明哲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看起来没打算解释。
左君杨捏捏眉心,之前方矩说过,他这个小儿子比较胆小,吓唬一下就好,这黑灯瞎火还满山跑的,哪里胆小了?这个方少爷,他伺候不来。
林中忽然飞出一只夜枭,把两人周围的一只田鼠叼跑了。
“君杨……”方明哲面色苍白,有些僵硬地转过脸,道:“我……我们回去吧。”
原来还是胆小。
一路上,方明哲嗫嗫喏喏地想开口,左君杨叹了一气,道:“你是想问,后山石头里藏着秘籍是不是真的?”
方明哲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
“没有,只能靠自己练,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左君杨摇摇头,也不想给这个小孩编故事了,他只想着赶紧把方少爷塞回白雪院去,自己回去睡觉。
方明哲小声道:“我每晚都有努力练的。”
“哦?一个人跑来后山练?那可没人陪你喂招,也没人给你挑错。”左君杨诧异。
方明哲鼓着脸,点头道:“白天在校场练的被人看到,练的不好会被笑话,只能晚上偷偷跑出来。”
原来还是有些胆量的,或者说面子大过天。
左君杨道:“没人告诉你,你这年纪晚上不睡觉长不高吗?我十岁的时候可比你高不少……”
“啊?”方明哲几步跑到他面前,踮着脚比了一下,然后跺了跺脚。
左君杨道:“还是白天练吧。”
“嗯。”方明哲沮丧地点头道:“可我怕被人笑。”
左君杨哭笑不得:“你就这么大点,没学好很正常。”
“不!就是要,叫什么来着?嗯,一鸣惊人!”方明哲认真道:“只把结果给人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白雪院,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下人们估计都出门找少爷去了。
“君……君杨……那是什么啊?”方明哲颤抖地指向院中的白影。
“侍女太懒了,晾在院中的被单没收。”左君杨看了一眼道。
方明哲忽然拔出剑道:“君杨,反正天快亮了,你再陪我练一会儿吧。”
左君杨觉得他只想把眼前人打晕扔回房去,但他其实心里知道,方明哲是一个人害怕。这不还是胆子小。
剑上的力道传来,左君杨微微诧异,比白天厉害多了,果然是因为好面子,外人面前放不开。
天空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左君杨做了一个决定。
他搬进了白雪院,住在前院的东厢房,方明哲是个好对手,两人只在白雪院练习的话,就没有外人。反正他这个决定方矩非常乐意。
(二)
又过了三年,左君杨十六岁,方明哲十三岁。
杨柳依依,河畔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年在扔石子,扔了一个又一个。
忽然水中略过一片瓦片,在水面上跳了几下才沉下去。少年黑着脸回过头,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石子被用力投向了后面走来的另一个少年。后面的人伸出一只手抓住,笑了。
“你在仿效精卫填海吗?”
“你来做什么?”方明哲叉着腰瞪着他。
左君杨笑了笑,说道:“绝食一天多,还是这么精神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
方明哲别过脸,说道:“不要。”
左君杨挑挑眉,问道:“锦绣轩的豆沙饼也不要?那我等下拿去给两位小姐了。”
方明哲一把把纸包抢过来,盘腿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左君杨也坐下,说道:“还生师傅的气呢?”
昨天上午是星河门的宴会,几位长辈一时兴起,让各家弟子比试了一下,琼华门的南宫意直接打败了烛炎门的中阶弟子,拔得头筹,左君杨也赢得很漂亮,但方明哲直接被霜流门的水正伞拍出去了。方矩觉得有些丢脸,便说了他两句。方矩对这个儿子很好,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昨天只是数落了方明哲几句,他就绝食然后又离家出走了。
“他们耍赖,那把破伞攻击范围太大了。”方明哲吃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
“对,就是耍赖!”左君杨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又说:“但是水正伞也是有弱点的,去年师傅给我讲解过,你想听我再说一遍吗?”
方明哲鼓着腮帮子看着他,点点头。左君杨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边画边讲解,方明哲边吃边点头。
看他吃完了,左君杨笑问道:“哟,刚才还哭了?”方明哲眼睛红红的。
方明哲把空纸包往地上一扔,说道:“是噎到的,都怪你,买的饼这么干,还不给我带水。”
左君杨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他说道:“早说嘛。”
方明哲“咕咚咕咚”几口,水囊就瘪了,左君杨问道:“可以回家了吗?”
方明哲低头道:“不回,我不想回,再让他们找几天。”
左君杨笑笑,道:“好,那我们在外面躲几天。”
一天后的夜晚,洛阳外的小树林里,点着一堆篝火,方明哲黑着脸,披着左君杨的外套,旁边的树杈上挂了一堆衣服。
方明哲嘟囔着:“明天还是回去吧,太讨厌了,想洗个脸水里居然钻出个水鬼。”
左君杨用树叶折了一个纸鹤,一抛,纸鹤向洛阳城的方向飞去,他接着擦拭手中的剑,道:“水里有没有水鬼,是可以看出来的。”
方明哲怒了,但又没法对这张笑面孔发火,他踢着火边的柴枝喊道:“就你懂!”
左君杨笑笑说道:“多吃了三年饭,多读了三年书。”
方明哲鼓着脸,瞪了他一眼,然后埋下头,忽然轻轻地踢踢他,问道:“君杨,腿没事吧?”要不是把水鬼拖出来的时候还要拼命护着他,左君杨也不会被区区一只水鬼抓伤。
左君杨道:“中毒了,不过已经上药了。”语调平常。
方明哲想掀他裤腿,被他伸手拦住了。
左君杨道:“真没事。”
方明哲想说什么,犹豫了半天没说。
左君杨道:“你以后就是门主了,剑法心决什么的以后还是勤加练习吧,要不到时候连六长老都打不过。”
方明哲瞪了他一眼,道:“他们说,以后如果你娶了哪个姐姐,你才是门主。”
“我跟大小姐、二小姐相处不来的。”左君杨一耸肩。
方明哲鼓着脸,小声说道:“他们都说,我这脾气还不如两位姐姐呢。”
左君杨摇头说道:“反正跟她们不可能。”
方明哲问道:“什么不可能,你不喜欢女的?”
“你想太多了,世间女子如此之多,只是单纯觉得某些人不合适而已。”左君杨哭笑不得。
方明哲道:“那还好,你可别断袖啊,我跟你说!我觉得恶心。”
“你想太多了!”左君杨觉得有时候跟他就是解释不通,但他很快想起来,以前带着方明哲出门游玩,结果在码头上一个醉汉放开怀里的风|尘女子,走过来轻佻地戏言方明哲比女孩子还好看,要是个小倌就好了,气得他身边那人差点没拔剑。
所以方明哲才会这么讨厌断袖吧,左君杨摇摇头。
“没什么,衣服干了,快睡吧。”左君杨收起剑,心想着比如她们肯定不会问我腿上的伤怎么样。
方明哲穿上衣服,躺下来,问道:“你不睡啊?”
“这里不安全,我守着。”左君杨正了正身体。
方明哲“噌”一下爬起来,说道:“昨晚也是你,整晚都没叫醒我换班,我不管,今晚我守。”
左君杨说道:“也行,晚上叫醒我。”
他枕在手臂上,几个手指在脸上弹了一下,叫道:“方门主。”
方明哲看起来好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骂道:“闭嘴,睡你的去!”他往火堆里摔了几把干草,又嘟囔道:“其实我真害怕我做不来什么门主……”
“有什么害怕的,你如果真做不来,不是还有我吗?不对,就你这脾气,我估摸着你就什么都扔给我了。”左君杨翻了个身。
方明哲一下子拎了一根燃烧的树枝站起来,吼道:“我烧了你,你信不信?”
“信。”左君杨又翻了一下,睡了。
半夜,左君杨睁开眼睛,起身,把篝火边低着头睡着的方明哲小心翼翼地放倒,盖上外袍。他回到火堆边,掀开裤腿,发现上面的伤口又重新上了一遍药。
看看头上的璀璨星河,又看看方明哲蜷成一团的模样,他又笑着轻声叫了一句:“方门主。”
(三)
回到星河门后,左君杨向方矩建议,让他带着方明哲出门历练,后来,他们一起走遍了大江南北,一年后,那个位于南方的魔修门派出了事,他们便来到了乔溪。
左君杨随着门人去看了郁离山顶的情况,回来后,在乔溪的大街上,他把手中的饼递给路边的小乞丐时,小乞丐低头看着他的佩剑和衣摆,好像有些害怕,连连后退着摇头道:“公子,你离我远一点吧,我好像生病了,怕传给你。”
倒是个肯为人着想的好孩子。
他是灵修,本来就不容易得病,第二次遇到那个小乞丐,左君杨实在不忍心抛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