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大哥,我疑心其他门派也会来过问此事,这几天,还是得你继续帮忙了。”
“是,是……”
聂流尘比了一个手势,项罄染从木偶身上抽出一根长针,贺西铭停止了颤抖,松了一口气,聂流尘却皱了眉头,呵斥道:“以后对贺门主好一点,别用这么狠的。如果把人弄死了,很麻烦。”
项罄染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偏过脸,盯着木偶点点头。
走出门,聂流尘整了整衣服,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去的地方是乘风门以前的惩戒室,为防止邪祟趁惩戒后的弟子灵力虚弱时来犯,这里的门上、墙上都是满满的御邪护符,正适合用来做一件事。他站在门口,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扶了一下墙,然后才推门迈了进去。
三面墙下分别盘腿坐着三个阴修,中间立着云遥剑,旁边放着一个香炉,几张符咒,三人正在吐纳,见他进来,想要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他走到空的那面墙下,盘腿坐下。
“开始吧。”
三人领命,一人点起符纸,端起香炉,慢慢靠近云遥,片刻后,云遥上一团白雾如流水一般落进了香炉里,另一人点了一支线香,小心翼翼地插进香炉,一团白雾顺着线香弥漫开来,烟雾袅袅上升,不多时,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五官逐渐分明,最后一个人则抬起手指从烟雾上引出一段,像一条线一样,连到自己手上。
聂流尘看清烟雾中的少年模样,心下一阵叹息,真是好久不见啊。
“副门主,您要问什么?”
聂流尘定定地盯着那团似乎马上就要飘散的烟雾,冷言道:“蛇祖门。”
阴修动了动手指,那团烟雾一下子小了下去,像一个人忽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副门主,他说,害怕,别过来。”
聂流尘又说:“五月十五。”
又是几下,门人说:“不可能,怎么可能。”
“毒/药。”
“又是‘不可能,怎么可能’。”
“埋伏。”
“没说话。”
“南宫意。”
“快带我走。”
聂流尘心念一动,说道:“南宫轩!”
随着阴修的手指动作,中间那团烟雾忽然膨胀开来,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烟雾里的人形清晰可见,表情清晰而狰狞,并且慢慢咧开嘴。
“啊!”烟雾里,响起巨大的干嚎声,在这间封闭的房间里回荡,威力加倍,三个阴修滚到地上,连聂流尘都坐不稳了。随着阴修们对他的束缚消失,烟雾中的怨灵飞出,在空中打转,想要回到云遥中却钻不进去,碰到符纸,“滋啦”一声,哀嚎声更甚,阴修们嘴角已经带血,它在房中乱窜,一下子顶到了聂流尘的胸口,他伏了下去。
“副门主快走!”
聂流尘挣扎站起,快步走到门口拦住,命令道:“不行,不能开门。必须抓回去!”
他语气坚决,这时,怨灵再次飞来,一下子撞在他侧脸,把他撞得险些站不稳,却依然死死堵着门。阴修们受他感召,纷纷拿出法器,几经折腾,终于擒住怨灵,不过今天是无法继续拷问了。
聂流尘回到自己房里,烦躁地把乘风门的外袍扯下来,掼在柜子上,今日的听灵一无所获,他心中甚是郁闷,摸着主动蹭上来的猫,又忽然想起什么,叫了一个人进来,问道:“门主呢?”
门人老实回答:“大概两刻钟前左护法跟门主说了什么,她欢欢喜喜地跑到地牢去了。”
“地牢?”聂流尘瞳孔骤然紧缩,披上一件外袍就跑了出去。
☆、暗流(三)
南宫意盘腿坐在角落,虽然看不见,但他能闻到空气中的霉臭味,也听得到铁链的当啷声,不用想,这里一定是牢房。
之后有个人解开了他的障目决,这两三天都有人定时来给他送饭,他看到这个牢房里血迹斑斑。这几天他一直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里距离鹰钩崖两天多的时间,但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也可能对方故意绕路,在他闭着眼睛细细想着附近的城镇分布时,外面嘈杂起来。
“副门主说……”
“说什么说,给我滚开。”一个尖细的女声传来,还有脚踢到铁栏上的声音。
铁链的碰撞声,开门的声音,两个人的脚步声。
“呀!长得可真像啊!这南宫家怎么净出小白脸了,啧啧,缪姝怎么没在你脸上抓几道啊。不过这样也好,能看清楚你的表情。”声音轻快欢喜,人应该就在面前。
“睁开眼看我!”
南宫意慢慢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他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他看自己了,因为他面前站着一身紫衣的穆兰荫,但仔细看去,又不对劲,这名女子年轻俏丽不少,身形也高出不少,五官比穆兰荫还要精致一点,而且穆兰荫眼睛下面是黑痣,而眼前这位女子,眼睛下面的痣是红色的。
对他的反应,眼前这位很是满意,指指脸上的红痣,笑着说道:“我自己拿香烧的,哈哈哈!”她的笑狡黠,阴冷,而且有些……癫狂。
她甩甩袖子,命令道:“衣服脱掉,吊起来!”然后在牢房里到处乱翻,先是拿起一块烙铁,摸一下发现是凉的,就扔掉了;又拿起一条马鞭,掂量一下觉得太细,又扔掉了;最后翻出来一条铁鞭,看了看,满意地笑着说道:“打不死人吧?”
第一鞭抽下来的时候,南宫意皱了一下眉毛,他不是没有受过伤,也被比这更粗的鞭子打到过,可是眼前的女子看起来纤细,手劲却特别大,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咦?怎么都没声音的。”女子把食指放在嘴上,歪着头,看起来还颇有点娇俏可爱。然后她扬起手,又是几记鞭子,南宫意依然哼都没哼一声。
她将鞭子狠狠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怒道:“没意思。”忽然,她抬起头,又笑起来,说:“对了,我想起来了,南宫意一点酒都碰不了!我要看看什么叫做碰不了?拿酒来!”
门人不敢怠慢,赶紧出去搬了一坛酒,这次连缪姝都跟来了,一进牢房看到血淋淋的南宫意,她神色复杂起来。
女子一指,道:“给他灌进去。”
门人端起酒坛,生掰开南宫意的下颚,往他嘴里倒酒。
南宫意瞳孔收缩,酒会牵动了他体内的蚀心咒,而且比任何一种东西发作起来都要厉害,他拼命晃着头,手一个劲地想收回来,又被铁链所缚,最后,他垂着头,全身颤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头、手、脚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脚无意识地蹬着,吐出来的酒流到胸膛的伤口上,又引起新一轮的剧痛。女子看得哈哈大笑,可她身边人包括缪姝在内都已经将脸微微偏到了一边。
女子笑得坐到地上,她踢着脚说道:“怎么世上还有喝酒喝成这样的人,赶紧啊,继续灌啊。”
门人犹豫,缪姝上前一把夺下酒坛,低声说道:“门主……要不算了吧……”
女子震惊了,从地上爬起来,道:“缪姝你这是怎么了?”
她从地上捡起鞭子,道:“好,不喝酒,那我就继续打。反正不死就行了!”
可是这一鞭子没有落下去,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握住那条鞭子。
“千千,够了!”聂流尘站在她后面,衣服凌乱,跑得太急脸上都染了红晕,他抓鞭子的手没有带手套,手指间渗出丝丝血迹。
听到这个声音,南宫意微微抬起脸,他的眼睛也溅上了酒,酸涩肿胀,此时视物不清,只能勉强看到那个女子欢天喜地地搂着聂流尘的脖子,他叫她千千,不用想,这一定就是穆兰荫的女儿,当年被送到琼华门做人质的穆千幽。
穆千幽先是嗔了一番,怪他拦着自己,然后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
“天啊,怎么扎出血了,流尘哥哥,对不起。”穆千幽捧着他的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没事,门主,这个人是重要的证人,请交给我吧。”聂流尘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你们……你们讨厌!”穆千幽一跺脚,跑了。
聂流尘走上前,亲自替南宫意解开手铐,南宫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一片空白,没有一点聚焦。聂流尘给他披上自己的外袍,施了一个障目决,扶着他向外走去。
缪姝站到一边,瞪着这两个人,聂流尘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你讨厌他的脸,却从没往那里打过。”这句话让缪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聂流尘把南宫意带到一间客房,放在床上,替他处理伤口,伤口很深,皮肉翻着,可见穆千幽是下了狠劲的,幸而没有在鞭子上下毒。
他边擦拭伤口,边自言自语:“这个样子没法解咒了,太伤身子。”
南宫意睁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说什么?”
南宫意偏了一点头面对他的方向,眼神凌厉,语气冰冷:“我说随便你们。”然后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聂流尘停下手中做的事,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眼里一片遮不住的伤感。
星空下,穆千幽坐在乘风门最高的屋檐上,撕扯着手里的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