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有路 完结+番外 (doctorNano)
- 类型:GL百合
- 作者:doctorNano
- 入库:04.09
发起疯来像个孩子,却又不如孩子。
眼前闪过三四岁时的场景,朦胧的夜晚,爬下黑漆漆的小床,客厅明亮如昼。耳边喧闹声如爆竹,我揉了揉眼睛,奶奶和妈妈正在吵架。如瀑的长发,优雅的背影,我悄悄挪了挪脚步,便看见妈妈罕见地涨红了脸,温柔的眼神不复存在。
我呆呆地站着,与岑丰一样。他最后站不住了,和双方各自好脾气地说着话,直到某个瞬间,他气冲冲地推了我妈,吼着让她回房间。
模糊的记忆里,我上前踢了岑丰和奶奶一脚。随之而来的是挥舞而至的拳头,我妈抱着我躲开了它,她哭得话都说不清了。
我也哇哇大哭,从此永远忘不了这个场景。
回过神来,我鼻子一酸,跪坐在地上,企图将脑袋枕在椅子上睡觉。
椅子腿挤压着我的腹部,我想起奶奶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叔叔们,现在他们提起来都是好笑,说我小小年纪不简单。可这傲娇和勇敢背后,我是在什么样的氛围下成长,才会在如此年幼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踢出那一脚?
我不愿再想了。
可我睡不着,刚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重放,我努力地想要摆脱,在其中混进许多美好的事物——与洛唯一起时那些温柔的瞬间,实验室里和向岍打闹的场景,以及在讲台和会议上意气风发的时刻——她们说我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自信、张扬、有气魄,可是此刻,这些东西仿佛离我很远很远。
家庭卸下了我所有的体面。
我的脆弱、敏感、易怒、低落,统统再次缠上了我。
章节目录 第 37 章
“姐, 出来吃晚饭啦。”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最后岑静过来敲了敲门, 把我从梦境里拖了出来。耳边的声音仿佛很远, 我神志不清地跑去厨房端盘子, 我妈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我们相互都没作声。
餐桌上烟雾缭绕,岑静和几个小孩子端着碗去沙发前看电视。我把几道大菜里的肉挑出来放进一个大碟里,拿过去给他们吃。
“哇, 鸡腿。”小侄女伸手就去抢, 小侄子眼巴巴地看着, 眉毛都要挤变形了。
我浅浅地笑了笑,转身把餐桌上最后一根鸡腿又拿了过来。
“舅妈辛苦了,快坐下来吃,别忙活了。”岑静说。
“照顾不周啊, 大家慢慢吃。”岑丰说, “妈, 我给你夹个……鸡翅吧。”
两个小家伙顿时抬抬头, 随后心照不宣地拿起鸡腿吃得更欢了。
我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喧闹的人声里, 我昏昏沉沉, 岑丰在耳边喋喋不休,从国内大事聊到工作, 我妈好几次发表意见,他都不耐烦地打断了。
我心里压着火,揉着手上的关节, 好几次忍住了想打他一顿的冲动。
然后现在,他在谈教育,谈如何将一个孩子培养成大学老师。
“父亲的指导和格局很重要。”他煞有其事地说,全然不顾他一次家长会都没参加过的事实。
“平时照顾和管吃管喝,这些都是虚的,现在哪个家长做不到?秋渝小的时候,我给她花钱上古筝课和羽毛球课,也有意培养她的勇气和毅力……所以我跟你们说,很多事情都是要从小关注的。”
“所以啊,”奶奶在旁边指了指我,“你爸对你这么上心,才有你的今天。”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火气噌噌往上冒。“厉害了,你每月花十分钟关心一下我,对我的人生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火、药味渐渐弥漫,短暂的寂静过后,餐厅里炸开了锅。
“秋渝,你怎么这么说话?”
“你瞧瞧我们家,也就你爸有出息读了大学,才有你今天这么优秀。”
“对啊,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我沉着脸,默然无声。我走到门边拿了外套,挂上围巾,余光瞥见我妈朝我走来,她埋怨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说:“秋渝,算了算了,你就当你爸吹牛,大过年的别扰了气氛。”
“他哪里算个……”见我妈表情越来越凝重,我鼻子一酸,偏头不再看她。“你跟我走吗?”我突然问。
她愣了愣:“去哪儿?”
“我带你出去……逛逛。”
“岑秋渝!”
“那我自己走。”我夺门而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月亮出来了,红灯笼在树梢上高高悬挂,猩红如血,漫过枝头,静静延伸过来,一直渗到我心里。室外是一片不真切的祥和,我泪眼朦胧,抖掉眼前的扭曲红光,一脚油门往学校的方向开去。
我的愤怒仿佛没有终点。我想不明白,我的隐忍克制是为了什么。
结实的拳头打进了空气里。
唯一的欣慰便是,岑丰的面子挂不住了。我唇角勾起笑,愣是从中获得了一点阴暗的喜悦。
我最后把车停在大姨家楼下,手里紧紧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我妈不以为然的表情还在眼前,我将它迅速切换成餐桌上的其余人。凌弱、粗野、傲慢……他们的丑恶摆在台面上光鲜亮丽,而我的愤怒反抗却只能是任性自私,只是个笑话。
在刚才的所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
“秋渝,你怎么来了?”门铃按响后,大姨给我开了门,“你妈妈呢?”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衫,精神抖擞。
“嗯……他们在家吃年夜饭,我有点闷,想着还没给您拜年,就过来了。”
我的理由相当拙劣,更何况眼睛可能还有点肿。不过大姨从来不多问,她让我在客厅坐下,随后给我倒了杯茶。
贸然过来,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开口。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是我的心灵依靠,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淡然娴雅,不食人间烟火,我无法与她品尝爱恨情仇,却又悄悄把心里的一部分重量挪到了她身上。仿佛是一种魔力,由此导致了我们之间矛盾复杂的相处方式,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又放不下它。
明亮的客厅空空荡荡,孤独又安静。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我肯定会窒息,可大姨总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看书画画,似乎从不厌烦。
我们许久都没有说话。古典的陈列,干净熟悉的摆设,我捧着茶杯,难得有机会仔细观察客厅的布置。门厅柜子上摆了装饰和木雕,其中一个格子至今还空着,我心虚地笑了笑,想起来那里曾经有一个花瓶。
小时候寄养在大姨家的那一个多月,我搞了不少破坏,最后还打碎了架子上的花瓶。
大姨在身旁扶了扶眼镜,低头认真看书。我看向她平静和蔼的侧颜,意识到这个与人间格格不入的老太太年轻时还是带过孩子的。
那时候我在读小学,岑丰生病住院,我妈去医院照顾他,没日没夜,根本顾不上我。爷爷奶奶不愿带我,她打算把我送去洛唯家,可当时我在和洛唯赌气闹绝交,死活不愿意过去和她睡。于是,我妈无奈之下把我送去了大姨家。
那段日子,大姨早上带我去教师食堂吃饭,中午带我去教师食堂吃饭,晚上我哭着想妈妈了,她就带我去吃麦当劳。
后来麦当劳也不管用,我还是哭,她又把我带去了肯德基。
哄半天是不可能的,大姨似乎没有这项技能。她给我买了三份鸡块套餐,我在吃鸡块,她就拿着书本在一旁看,心无旁骛。
每日的学习计划也严格按照我妈给她写的要求来。她督促我写作业,写完作业可以看半小时电视,然后九点睡觉。她不帮我盖被子,也不讲故事——其实她讲过,但太深奥了我没听懂——只是轻轻说一声:“晚安,秋渝。”然后把灯一关,一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我偷偷摸摸地起床,隔着门缝往书房里看,她低头认真做科研,脸上写满了白天不曾有的幸福。
我后来算是明白了,有些人真的不喜欢带小孩。
“大姨,”我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你有我妈小时候的照片吗?”
大姨点点头,她放下手中的书,从书房里拿出一本牛皮制的老旧相册。我随手翻了翻,看见一张发黄的全家福,是在A大老校区的门口照的。外公外婆抱着尚在襁褓的我妈,牵着七八岁的大姨,一家四口笑得无比灿烂。
随后便是一张大姨搂着我妈的照片。我妈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大大的,笑得乐呵呵。大姨当时估计上高中了,长得很漂亮,却一脸平静淡漠,仿佛眼前这个小孩与她无关。
我噗嗤一声笑了:“大姨,你小时候是不是嫌我妈烦?”
大姨有点不好意思,拨了拨额角的头发:“那个时候光顾着自己读书,没怎么关心你妈,确实没担好做姐姐的责任。”
“没有,我觉得大姨挺好的。”
我继续翻照片,越看越觉得外公年轻时帅到炸裂。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外公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而外婆却有一股倔强的活泼气质。他们曾经都是A大的老师,然后大姨也是,再到我也是。
我抚着一张张照片,心里感慨非常。“要是能和外婆见一面就好了。”
外婆在我妈读高中时就去世了,据我妈说,外公从此一蹶不振,每天沉湎在悲伤里。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外公确实不是个高兴的人,他很少笑,每天看书看报,然后就是看照片。再之后,在我刚读小学的时候,他也跟着外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