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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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
“门主?门主?”杜云歌半梦半醒之时, 隐隐约约听见有好几个焦急的声音在不断地喊着她, 都带了点急得要哭出来的滋味了:
“门主你快醒过来!”
杜云歌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头痛欲裂,那种朦胧的、看什么都感觉像是隔着一层纱的感觉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次的感觉和之前再一次活过来的时候有着微妙的不同,至少没有之前的那种看什么都不真实的感觉了。她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才恍然大悟:
哦, 原来我发烧了啊。
刚刚她做的那个梦真的太有身临其境之感了, 真实到了不像是梦境, 反而更像是她上辈子死过一次的那个世界的实况一样,所以在杜云歌确认了眼下自己的恍惚感是因为发烧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说明至少她没有稀里糊涂地死掉第二次,使得她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还笑了出来。结果她这么一笑, 周围的侍女们更是肝胆欲裂得要死要活了:
“门主……门主你可千万再撑一下,薛师姐马上就把夏护法给带回来了!”
杜云歌刚想开口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结果一张口, 她就觉得自己的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疼得要死。一旁的侍女赶紧给她端来了一碗水, 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了, 活像声音大了点都能把她给震碎似的:
“门主,你先喝口水。”
杜云歌艰难地在侍女们的搀扶下起身喝了口水, 哑着嗓子道:
“我已经醒了, 何苦再……咳咳, 快、快别劳烦人……让我薛师姐回来罢。”
她明明都病成这个样子了, 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却还是一心想着不要麻烦别人,使得一旁的侍女心想我们门主可真是难得的大好人,哎,可惜就是傻了点,也不知道最后谁能这么有福气,活像祖上八辈子都攒了齐天的福气一样和我们门主结婚。
杜云歌话音刚落,薛书雁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冲了进来,裹挟着一身的寒气冲进了满溢着药香的暖意融融的内间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拔步床里半支起身子的杜云歌,立时就相当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发现自己身上的寒意实在太逼人了,便又往外退了半步,让刚进门的夏夜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细声细气地问道:
“你在干啥子嘛。”
明明她的名字同样也是前任门主起的、出自“风吹古墓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这一句很是静美婉约的诗,长相也是楚楚可怜得让人不由心生爱怜的那种小女人的模样,但是她一开口说话的时候带给人的冲击力和凤城春说话的时候简直不相上下,足以让人完全忽略这是个说话声音略微大一点都能把自己搞得脸红的超级内向且腼腆的人,可见口音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就算夏夜霜已经远离故土十好几年了也没能完全改掉这一口让人听了就莫名想笑的川话口音。
薛书雁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怕身上带着的冷气把师妹给冻着。”
夏夜霜明显被薛书雁这一番和她冰山的外表完全不符的贴心细致的做派给惊了一下子:“……门主就算习武不精,也是有底子在那里的,没那么弱的噻。你要是想看,尽管过去看看就是,如果不放心,那就等下再过去也成的。”
其实这个天气也不算是很冷,毕竟霜降刚过才没几天,但是架不住薛书雁的武功心法是偏向寒性的,在这时候里外出的话,周身的气息就要比旁人的要冷上那么几分,所以薛书雁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周身的寒气都散尽了,才来到了杜云歌的床边,问道:
“云歌这是怎么了,是风寒吗?”
杜云歌心想,问得好,我也想这么问的来着,但是她现在的喉咙已经肿痛到轻轻一动就会生疼的地步了,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夏护法诊断完毕,收起了药箱和脉枕,道:
“脉象缓而时止,止有定数,不应该是风寒,更像是魇住了。”
夏夜霜上忘忧山之前是川蜀之地某位赫赫有名的杏林世家的长女,只不过后来这一家站错了队,那年又正巧赶上西南胡人作乱入关,重重压力之下家道破落,曾经的杏林世家几乎都沦落到要卖女求生的地步了。上任妙音门门主听说了这件惨事之后,立马就带着尚且年少的凤城春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从辽东到川蜀,不眠不休地跑死了整整一打马,终于在夏夜霜好险被人买走去当婢女之前拦下了差点就人财两讫的人牙子,给还不叫夏夜霜的她改了名之后,就把她收在了妙音门门下。
杏林世家出身的女孩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期,哪怕后天再怎么努力,也最多只能自保而已,幸好她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还可以负责照顾前任门主的日常起居和衣食住行的,等到前任门主身亡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把照顾的对象换成了杜云歌。
平日里夏夜霜对杜云歌的照顾已经算得上相当周到了,从每日饮食的食单安排到用的熏香澡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无一不安排得精心又妥当,在夏夜霜的精心照顾下,杜云歌这么多年来愣是没生过大病,尤其是在大家都能病倒的秋冬之际,杜云歌还是能活蹦乱跳得跟忘忧山后山的猴儿们有的一拼。所以她下山去买药和书的时候就走得远了一些,因为她万万没想到杜云歌会在这个关头上生病,最后还是武功最为高强的薛书雁请缨下山去,把向来对身具胡人血统的薛书雁有着不大不小的意见的夏夜霜给连夜带了回来的。
“魇住了”这个病症虽然不常见,但是薛书雁也是听说过的,再加上夏夜霜曾经所属的家族在站队上不怎么在行,但是在医药方面还是无人能出其右的,而且数天前杜云歌也曾经扑进她怀里哭了个肝肠寸断,这一切的前置条件加起来之后就让夏夜霜的说法更有说服力了。更何况一旁的侍女也在连声应和道:“门主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哭了起来,而且还发起了高烧,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薛师姐你也看见了的!想来一定就是魇住了,还请夏护法赶紧开个方子给门主吧!”
夏夜霜却没有忙着写药方子,她给杜云歌理了理已经湿透了的长发,柔声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她不问还好,这么细声细气、温温柔柔地一问,立刻就让杜云歌悲从中来了。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如果自己摔倒了,那么她多半是不会哭的,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旁边有人来安慰一句,她就会觉得自己是不会被抛弃的、是有人愿意保护她的,便要把刚刚受的那些委屈全都哭出来了。病中的人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眼下杜云歌便是如此,抽抽噎噎地伸出手去,精准地绕过了夏夜霜,拉住了稍远一些的薛书雁的衣角,泣不成声道:
“师姐,我梦见我相当不争气,信错了人,自此之后一步错步步错,终致客死他乡,还劳得你不远万里带我魂归故里。”
“我以后肯定不会再那么傻了,还请师姐……多多保重。”
“别听他们瞎说。”薛书雁已经对如何安慰杜云歌都要总结出自己的一套心得来了,她轻车熟路地给杜云歌把被角往里掖了掖,努力把声音放得相当温和——虽然在外人听来还是那个冷的要死的样儿——对杜云歌道:
“是世道不好,不是你傻。”
“人生来便有赤子之心,坦坦荡荡,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也无轻慢欺辱诈骗等一干恶德。如果世间人人都能如你一般,那便是太平盛世了……只可惜眼下胡汉相乱,委实不是什么盛世。”
她本来就有胡人口音,不管说什么都带着一板一眼的、铿然的感觉,在说到“胡汉相乱”四个字的时候,却是罕见地停顿了一下,有了些犹疑的意思出来,而杜云歌的拔步床周围的侍女们中间也有几个人的脸色变了变,想来是颇受胡人作乱之苦的可怜人家的姑娘们。然而薛书雁却还是把安慰杜云歌的这些话分毫不减地说完了,颇有种“你们怎么想与我完全无关,对我有意见也没事儿,我只要我的师妹好好的就行了”的架势:
“世事磋磨之下,把人人生来就都有的那颗赤子之心全耗光了,人人都抛弃了善心,有了诸般恶德,个个都摸打滚爬成了老油子,反要倒回头去笑那些顶顶好的人……你没什么可被他人笑的,云歌。”
“真真是世道不好。”
她说的这番话和杜云歌梦里的薛书雁说得简直九成九的相似,杜云歌越听只觉越害怕,满脑袋想的都是“万一我死了一次了不那么傻了师姐觉得我变了不要留在妙音门了怎么办”,一时间心神激荡,便不由自主地把这句话给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