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错误依然不能完全怪你。在你之前的生活中,大概从没接触过类似的知识。”容雪淮直视着因为他一番话而完全愣住的小半妖:“温折,我要罚你,你认不认?”
“认的!只要您还肯要我,温折认打认罚、认杀认剐。”
“并没有那么严重,我不打你,也答应过不让你疼。”容雪淮笑了一下:“今晚就先不追究你了。已经这个时候了,你也别再摸黑回去了,在塔里挑间客房住一晚吧。”
温折还有点犹豫:“花君,那惩罚的事……”
“我已经有些眉目,但还是明天再决定。”容雪淮挥了挥手,神情中已经有逐客之意:“今晚不要再提了,我从不在气头上罚人。”
听了这话,温折心中忐忑又愕然:“您,还在生气?”但眼下明明在微笑,对自己也没有太多责怪啊。
容雪淮的语气意味深长:“温折,我毕竟还是人。”
即使平时温和的好像全无脾气和底线,即使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拥有血肉之躯,容雪淮也依然有着人类的灵魂。
这灵魂让他能继续体味友谊的快乐,也让他能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被无端牵扯进一段幻境,强行温习了一遍生命中最残酷的记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全无火气。
他只是不爱迁怒,并不是不会发怒。
“去吧,自己找间客房安置。”停顿片刻,眼见温折已经移动步子,容雪淮又想起一事:“等等。这个药消肿化瘀,你拿去擦擦膝盖。”
从袖里摸出一盒药膏,容雪淮递了过去:“我当时叫你来反省并不是要罚你跪。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里没有下跪的规矩。刚才忘记了是不是?把脑袋伸过来,我要弹你一下。”
第二卷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第25章 惩罚
目送着温折走出房门,确定他已经安顿睡下后,容雪淮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又拿起那本酱色封皮的印法详述。之前凭借一个封面就能把人拉入生不如死的幻境的书眼下无比安静,既看不出上面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内容,也看不出它有着温折无论如何费力也无法把它带出藏书阁的脾气。
温折当然没办法把它带出藏书阁。因为这本书只有用映日域的掌门印才能调动。
容雪淮翻了翻书中的内容。刚刚在藏书阁,他已经阅读了这本书许久。最终若要他下一个定论,大概也只有称赞那位掌门是个印法上的绝世奇才。
整本书的风格都足够剑走偏锋,世上流传的印法大都走中正平和一路,本身作用也偏于防守。然而这本书通篇上下都是以攻为守,其锐意和思想着实让容雪淮拍手叫绝。
要是没个三五年功底,大概连最开篇的一个印法都看不懂。
温折竟然能对其中的内容无师自通,想必在印法一道上天赋过人。
想到这里,容雪淮默默的在心中给温折勾勒的授课表上填上了印法一项。
正如学习书法的人多以颜体柳体入手,没有一开始就学瘦金体的道理。温折有这方面的天赋,这很好,但是这本书的风格过于奇诡,几乎每翻一页就上一个难度层级,实在不适合作为基础教程。
这其中的内容,还是等温折扎实了功底后再来学习吧。
容雪淮将手中的书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最终还是把它合上,放入了书架的暗格里。
书上那页毁掉他寒炎的方法已经被他强力破坏,想必当世能将其复原之人不超十指之数。然而有能力恢复内容的人又如何会知道有这样一本书被容雪淮收在手里?威胁他生命的方法已经又少了一个。
倒不是容雪淮不想把这页内容直接撕去,只是整本书都自成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他把书页强行撕去,这本书大概也就废了,着实可惜。
处理了一桩心事,容雪淮的眉宇略透出些轻松的神色。但他此时面沉如水,就是这浮光琼影般的轻松,也只是在他脸上泛起一点波动的涟漪。
信手推开窗户,容雪淮直接从窗口一跃而出。正值夜半时分,天边一轮寒月伴着满天星子,风中吹来阵阵蝉叫虫鸣,却无端的让人觉得十分静谧。
容雪淮御风而行,低头便能将整个映日域俯览。他速度太快,一路过来,风声呼啸入耳,声音并不吵人,反倒觉得有些爽快。
待到飞的足够遥远,容雪淮仰头望天,于月下长长的清啸了一声。
他气息绵长,啸声也久久不断,惊起了附近一群沉睡的飞鸟,俱都应和着鸣叫了几声,还有几只拍拍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
清啸过后,郁气尽出。容雪淮吐了一口气,神色间已经有了些许轻松的笑意。
刚刚他风驰电掣的一路飞来,回去的路上倒是颇为悠哉。他踏空而行,晚风扬起其宽大雪白的衣袖袍脚。飘飘的衣带配上他脱俗出尘的气质,恍如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一路行来,直到抵达玉芝峰。
在经过那一片弟子阁的时候,容雪淮的身影停顿了片刻。
出于藏书阁的前车之鉴,他犹豫片刻后,还是不请自来的推开了温折的房门,仔细感受着此处是否有什么前任弟子遗留的不该有的东西。
片刻之后,他在温折的柜子里发现一个手法极其生疏的印。只消一眼,容雪淮便判断出这印是从那本印法详述上照搬下来的。此印位于前三页,作用是隐蔽他人视线,下意识让人忽略此处。
能画出这个印法的人自然只有温折。容雪淮眉头轻皱一下,手指一点就把印法拨开,顺便打开了那个藏在印法下面的匣子。
打开此处前容雪淮已经做了众多心理准备,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匣子里装着厚厚一沓大字,笔迹从最开始的歪歪扭扭不成形体到后来的流畅自然随心而发。
那是千百个“菡萏”,亦寄托了温折不为人知的一片思念。
容雪淮翻过那一沓宣纸,目光也渐渐柔软了下来。他轻手轻脚的将东西归位,把那个印法导回正处,自己悄悄的退出了屋子,抹去了曾经来过的所有痕迹。
温折……
他亦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流连。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在这个一波三折的夜晚,没有人看到,菡萏花君将手在自己的心口按了按,深深体察到他皮肤下跳跃的悸动。
——————————
在阳光洒入客房之时,一直以来的生物钟唤醒了温折。
他张开眼睛,为这不同于自己房间的布置愣了一瞬,随即记忆在脑海深处缓缓复苏,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记起了自己眼下正处在哪里。
飞快的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整理床铺。手脚麻利的收拾时,温折还在心中估量不如不吃早饭直接去演武场看花君练剑。岂料被子叠好后一回头,温折就看到了桌子上摆好的果汁和面点。
这是……花君在早晨来过了?
——花君在早晨的时候来了一趟,没有惊醒在睡觉的我,还给我预备了早餐。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前,温折的微笑就在脸上绽开。
他没有特别生我的气,他也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讨厌我。
怀着一种雀跃而甜蜜的心情,温折走向了他的早饭,享受了自上山以来最欣喜、最愉快的一顿早餐。
用过饭后,温折向着演武场走去。
因为那些花君亲手准备的餐点的缘故,一路上他都格外开心。只觉得天空一碧如洗,鸟声悦耳怡人,清风也格外的惬意舒适,这个早晨的一切美好,简直令他飘飘然了。
走到演武场边缘,远远就看到花君持着一支花枝逗引着树上的一只松鼠。见他走了过来,容雪淮把那枝花放在松鼠怀里,转身向他点头一笑。
温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在专门等他?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菡萏花君伸手指了指一旁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套桌椅,示意他坐过去,坐近一点。
“过来坐下吧。”容雪淮声音和缓的说:“这套剑法是过几天要教你的,你先来熟悉一下招式。等一下再把那套‘尽还山河’演给我看。”
温折做梦一样的走了过去,磕磕绊绊的道:“花君,我的早饭……”
“嗯?”容雪淮低笑了一声:“那个面点叫‘面包’,是烘烤出来的。它味道酸酸甜甜的,我猜你大概会喜欢——你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
看着连连点头的温折,容雪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喜欢就好,改天我教你怎么做。坐下吧,我要练剑了,你好好看看这套剑法,动作有点多,但是不难,只要用心就能学好。”
温折乖乖坐下,过了一小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到刚刚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花君,我的处罚……”
“我已决定好了。”容雪淮含笑道:“你很想知道?”
对着温折急切的神情,这话实在是有些明知故问了。容雪淮心中闷笑一声,面上还维持着舒缓和煦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故意捉弄道:“那就等等吧,练过剑后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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