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几滴血线溅出,招式来往间,姬惠掌心的伤口再度裂开。
他的血气精气,已经不足已让他再战了。
但他没有退后,若要让孔雀放弃,不拿出决心是不可能的。
眉心一道印记浮现,涅阿长枪自掌心浴血而出,重重轰向孔雀面门,与一支金翎硬拼一记,擦出一道火花。
双方同时上前,姬惠血枪横扫,其势重如山岳,千难万劫,也要一枪尽碎。
孔雀身后华屏一展,浩荡神光尽展而出,无边浩大,极尽堂皇,连朝阳也在神光之下黯淡渺小,向那昨天的枕边人奔然刷去。
光与枪相触的一瞬,整个时间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姬惠枪尖一颤,他提枪之手后退一分,却又在光芒前行的那一瞬,重新刺出。
他最后的血气似乎都随之而出,这一枪和刚刚完全不同,轻柔寂静,将之前的声色都收敛无声,像一只翩然蝴蝶,落到那恐怖神光之上。
那寂静的声意蔓延开来,孔雀与神光都被那无声的寂静沾染了一刹那,身上的时光,似乎也静止了那么一刹那。
就是那么难以感觉到的时间里,血色的枪尖透过无边的寂静,捅入孔雀右腹。
他的其它要害都会很快愈合,唯有孔雀胆,一破便是九死一生。
孔雀的爪子随后也捏住他的脖颈。
但他知道自己输了。
姬惠的枪偏了一寸,没有伤到他的胆,甚至没有伤到任何大一点的血脉。
“你居然想下杀手。”孔雀没有觉得他留情让自己欣喜,反而更加愤怒,他如何看不出,这一枪出后,姬惠是在告诉他,他还有同归于尽的力气。
“我并不想。”姬惠缓缓收起长枪,闭上眼,“罢了,你想杀,动手便是。”
“我想杀你?”孔雀怒极反笑,右手劲力勃发,狠狠将他甩出去。
姬惠猛然咳出一口鲜血,在雪地里触目惊心,刚想起身,一道金翎破空而过,透过锁骨,将他扎在地上。
“你是我妻,我怎会想杀你。”孔雀危险地看着他,“一个孩子没有了,没关系,你再生几个好了。”
他一手撕裂恋人衣襟,掐住肩上伤口,轻柔地问:“你说对不对?”
冰冷在心口蔓延,可笑又可悲,姬惠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孔雀,这样的自己。
他说:“对。”
他知该向孔雀抱歉。
但他不能。
留下夷召性命,是已经是他背叛族人,背叛天命。
伤害夷召,是我负你。
所以,如何对我,都是应当。
……
这一次,孔雀没有任何留手,无关情欲,只是一场极重的刑罚。
甚至他最后也无法了。
他不知该拿阿惠怎么办。
他也不知还能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阿惠就像一块顽石,可以打碎他,但改变不了他。
面对不了,他只能离开,心里痛苦已经压垮了他。
为何会如此,他以为会有一家人,他想了那么多的生活,为什么说好的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化鸟离开时,有滚烫的水滴,落在姬惠手背上。
妖类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是真的伤心了。
血液在身下蔓延,姬惠倒在雪上,安静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这次,是孔雀妥协了。
而现在,他看着明净的天空,一种深深的疲惫在意识里蔓延,吸引着他休息安眠。
但功法里本能的预警几乎尖叫着提醒他,你快死了。
凤枝一役,他身受重伤,后来又为妖胎损了根基,未及修养,就以血为夷召脱去妖胎,更与孔雀大战,用尽最后的真元。
太累了。
不能睡,夷召还在地底,被他用地气阵法稳固人血,若他死去,就没人救夷召。
可是,做不到了,他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
神照经里,还有一胎息之法,锁住生机,回返气血,愈合伤势,但十之四五者,一睡永眠,再难醒来。
罢了,交给天命吧。
天空明净,一对南雁缓缓飞过,姬惠缓缓闭上双眼。
山风掠过,卷起的雪花覆盖了一地红艳。
也覆上那人。
第90章 命运
孔雀不是没想过阿惠会死。
他甚至知道他们一定会有你死我活的一战。
就像刚刚。
但阿惠终究下不了手,宁愿把命给他选择。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心如磐石,到时一定会比阿惠狠心。
直到看到雪地里没有温度的阿惠时,他才知道自己所有的武装,所有的准备,都不过是蛋壳一样脆弱的自欺欺人。
他根本不能没有阿惠。
根本不能……
他的脑子里身体里都是阿惠,被他装满了。
没有了,就只剩下壳了。
他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不能这样。
但是控制不了。
如果不是阿惠心口一直还有一点温度,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你从不解释。
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你这样伤害我,有没有心疼过?
……
温暖的火焰漂浮在山洞里,驱散所有的潮湿和寒意。
“你又在发疯了。”一个声音冷冷说。
当孔雀回过神时,他已经啄掉自己一半的羽毛。
带着血迹的翅根散落在周围,他沉默地坐在一边,淡淡道:“会长出来的。”。
“我都不知道你会得啄羽症。”大鹏看着石床上沉睡的姬惠,眼眸里闪过一丝暴虐,“可是真够痴情的。”
有些鸟类在失去配偶之后,情绪会完全无法控制,不由自主地产生自残行为,无声地消耗自己的寿命,直到自己也死去。
从孔雀带回姬惠,他就越来越严重了。
“我会控制,不会影响之后的安排。”孔雀平静地说。
“你自己相信吗?”大鹏阴沉地问。
“我是自残,又不是自杀。”孔雀幽幽道,“有时,肉身的痛苦,可以心里舒服一点,是必要的。”
所以那时阿惠才任自己那么对他,因为他比自己更难过,更想伤害自己。
只是他的自尊不允许而已。
愚蠢。
有什么比他更重要?
如果在孩子和他之间选,他肯定只要他啊。
你怎么舍得?
我怎么就喜欢上你了!
啊啊——
孔雀尖啸起来,妖类没有什么自尊,从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大鹏无语至极,心想要不想找时间把他们一起烧了。
太难看了。
他走出山洞。
孔雀又一个人面对着阿惠。
“你都不醒过来。”
“你不要孩子,又想不要我吗?”
“你想养就养吧,我不和你争了。”孔雀恨恨地道。
“算你狠。”
“明明你做的那么过分。”孔雀吸了吸鼻子,抱怨道,“谁让我爱上你了呢。”
“喂,姓姬的,以前的事就算了,你醒过来,我就原谅你。”
“你听见——”孔雀话音猛然一顿,张大的嘴就那样卡在那里。
姬惠微微睁开眼眸,安静地凝他。
“艹!”孔雀怒骂了一声。
——
中都,斟鄩
多年休养,夏国不但已恢复旧观,且更加庞大,姒揆也成为名符其实的中兴之主。
当年的青涩少年早已经是俊美青年,越发气势逼人。
王宫之中,皇袍高冠的姒揆端坐大殿,正拿刻刀处理着政事。
心里想着要是当年多学习一下,多看点课外读物该多好,能弄出点墨来也不至于如今这样天天玩骨头啊。
刻到一个骨头,他甩了甩发麻的指尖,停下刀,默默地看着上边的字迹。
姬惠带回一子,称南荒少主,名夷召。
他还是出来了。
姬夷召。
果然还是如此么?
他已经不指望能得到姬惠了。
到此为止吧,这么些年,没见可以把他的心捂热。
他的心是冷的。
可能流云能行吧,当年我死后也不知他成功了没有。
他能用的办法皆已用尽,再过线,就要走上前世老路了。
不要再去招惹他们一家,这辈子,好好过我自己的人生吧。
姒揆想着当年阿惠年少时从天而降,救他性命,觉得就让回忆留在最好的时间也不错。
而且现在回想当年,他也觉得不对。
纵然他抢了姬夷召,可整整十几年啊,阿惠都没来救过他。
说什么担心他要挟孩子……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就算了,阿惠的术法之强天下无敌,他想找谁甚至杀谁,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他为什么要顺水推舟把儿子留在中都呢?
姒揆想不通其中关窍。
要是禺稷在就好了,他那么厉害,一定知道为什么。
唉,上次的事情,真的对不起他,我是不要去给他倒歉?
正在犹豫间,有人通报,南荒特使求见。
姒揆宣他进来。
然后,他看到走进来的娉婷女子,五分与姬惠相似的容貌,还有那个怀里他见过无数次的婴儿。
姒揆当时就惊呆了。
王上,我带来了我们的交易……
“王上,”女子幽幽地凝视着他,“我有一个交易,不知你可有兴趣?”
“滚——”姒揆当时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