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从林子里探出头来,他头上还骑着小吱,就见他一边纵容着小吱拔他头发,一边好奇问道:“你莫不是为了无离真人来的吧?”
“……”喻丹石沉吟片刻,痛快地点了点头“我曾向兼山君求道,他给我看了一篇文章,那一刻起我觉得世上其他学问都不堪入目。我问他作这文章的人何在,他占卜一天,方给我指明了方向。那天正好祥云遍布,万鸟齐飞,我当即就有了决定。”
那少年还想再深挖一点,便听身后有人怒喊:“钱圆圆!又去哪儿偷懒了!”
钱圆圆立马哭丧着脸转身,还不忘小声提醒:“唐菖蒲太凶了,你们以后都小心点。”
柳东河笑得都快坐地上了,他的师弟师妹们怎么这么可爱。
此时,乾泽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客栈里,梅慕九刚披上外衣,下楼准备吃饭。下面秦衡萧已经占好了座位,点好了菜,见师尊慢悠悠过来,连忙先给他倒了杯清茶,顺便要了盘点心开胃。
他们是被华羽叫出来的,华羽说他想念家乡,更想散散心,就陪着他来了,结果一大早他就出去买买买了,把他们扔在了客栈里。
“师尊,这个甜。”秦衡萧拈着一块糕点,送到梅慕九嘴边。
这也不是第一次喂了,但梅慕九就是觉得奇怪,一时张口也不是,不张也不是。但见秦衡萧一副不吃不松手的样子,还是启唇吃了。
“是不是很甜?”秦衡萧笑道。
“……”梅慕九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怎么想都觉得是那天喝酒发生了什么事,自那天过后,徒弟就越来越奇怪了,但是问他他又不说。
菜很快就上齐了,都是梅慕九爱吃的,秦衡萧还时不时给他夹菜,腻歪得可怕。
梅慕九:“……”
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快吃完的时候,华羽匆匆跑了进来,喝了杯水,道:“今儿京城发生了件大事。”
梅慕九给他面子,捧场道:“怎么?”
“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兼山君这个人,前些时间皇帝把他弄去当国师,然后说他刺杀皇帝未遂,刚刚把他压在外面游/行呢,说过两天就斩了。”
秦衡萧筷子一抖,眼睛一眯:“兼山君?”
华羽点头:“你认识?太惨了,一个凡人,这么大雪,就只穿了件单衣,绑着几十斤的链条,一身血,太可怜了。听说还是个瞎子,你说瞎子怎么杀人,这皇帝简直是胡闹。”
“他不是普通人。”秦衡萧道,兼山君虽瞎了,但杀人总是可以的。可是……“但他不会杀人。”
梅慕九察觉到气氛不对,想起那天打更人说的“访友”,瞬时明白了,放下筷子起了身“去看看吧。”
街上的行人都在往城楼方向走,特别是一些姑娘们,哭得双眼红肿,一片片地跪倒在城楼下,希望皇上开恩。
这一天全城的人都在为他请命。
书生激扬文字,字字泣血,姑娘们几乎要以死相逼。
乾天大陆千年一遇的妙人,兼山君,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但说起兼山君三个字,人人都为之敬仰。
他虽看不见,却饱读诗书,每天都有人自愿为他念书,可他早有一路跟随的侍女,经常有人路过他的院子,还能听见那清脆的读书声。他靠为人答疑而谋生,曾有书生说过,听兼山君一言,可连状元都不要。他双眼盲了,心中却装满了天下和人心,有的人刚走进院子,他便知道是什么人,他手下随便一拨弄,便知未来与过去。
但他始终,也只是个凡人,皇上要他三更死,他绝活不过五更。
而此时的他,正坐在那高高的刑台上,双手被沉重的链条吊起,一身如雪白衣遍布血迹,漫天大雪下,被冻得双唇发青。两天后,他会在这里被斩首示众。
秦衡萧刚走到下面,他便仿佛感知到了,僵硬地面向了他。
秦衡萧轻声道:“我会救你。”
没有人听到这句话,但兼山君听到了,他轻轻做了个口型,“保重。”
一边的华羽向看守的侍卫探听到,待晚上,兼山君便会被压回牢房,到那时可以过去一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好在皇宫这么多年依旧如故,华羽也记得很清楚,带着人从暗道就到了牢房,刚一进入,秦衡萧便感觉到这地牢里竟布满了阵法,若不是他们修为还算高深,兴许还没进门就要被发现。
简单地解开阵法,秦衡萧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兼山君的身边。
兼山君耳朵一动,虚弱地笑道:“你果真不是凡人,一同来的两位可是你的朋友?”
梅慕九倒是先惊讶起来了,他们的步法之轻,即使是修真之人也不会感知到,没想到一个凡人却能听得清楚。
“初次见面,这般狼狈,让二位看笑话了……咳,咳……”兼山君躺在草堆上,咳出了几口血,秦衡萧忙往他体内输了道灵力。
华羽看了眼守在门口浑然不觉的守卫,还是放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兼山君敛起笑意,缓缓说道:“五日前,国师患怪病而死,皇上便连夜请了我进宫,要将这位子给我。”
那时他刚沐浴完准备就寝,一队人马就冲进了他的卧房,将他强行“请”进了宫。皇帝当时是这般说的“宫内有一座祭台,用以求我朝风调雨顺,民众安居乐业。国师仙去后,此阵便无人看管,朕久闻兼山君学富五车,颇通鬼神之术,此事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他哪里懂什么鬼神之术,只是天下各类风俗秘术都了解一些罢了,但皇帝都如此说了,又有重兵看守,他也不好推脱,只是求风调雨顺,他的确可以做到。
然而……“他的的行为极其古怪。他总是要我在地图上点出哪处是龙脉,哪方又是阵眼,还问我何处山石可以用作阵法,让他可青春永驻。我起初只以为他想长生不老,自古君王,多想如此。但在昨晚,他邀我去他寝殿看祭台,我却听出他的声音变了,走路声也不对,但很快便正常了,又回到了白日的样子。如同……瞬时间变了一个人。”
“等我接触到那阵法时,我才发觉大事不好,这是邪阵。我曾研习过这种阵法,它名为阴阳阵,同样的阵,所用材料不同,便会有截然不同的作用。阴石会死人,阳石则满是生机,两种山石看似一样,但落地之声却有细微差别。他所用的,正是阴石。他要我看管这个阵法,保证它运行无碍。”
华羽了然道:“你拒绝了。”
“正是,他便怀疑我已然知道了,实际上……知与不知,只要拒绝不过都是死罢了。他看中我是一个瞎子,想我不会知道他的勾当,可惜……”
梅慕九却对另一点颇有疑问:“何为变了一个人?”
兼山君叹道:“不知,但在我进寝殿那一刻,他绝不是往日的皇帝。”
事不宜迟,他们当即就打算潜入寝殿,去看看这皇帝到底在做什么妖。
他们一路形同鬼魅般飘到了那奢侈华丽的宫殿,透过纸窗,正好看见皇帝在批改奏折。
看着看着,华羽蓦地低呼了一声,双拳握紧,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梅慕九问他怎么了,华羽却只是沉着脸,认真道:“我进去问他,你们不要过来。”
说完,他便闪身进去了,直接扫灭了殿里的烛光,一手掐着皇帝的脖子,恶狠狠道:“和外面的人说你要睡了,谁都不许进来,让他们走远一点。”
皇帝突然被挟持,也被吓得不轻,马上就按他说的做了,听到外面的侍卫走了,皇帝才一副想要商量的样子:“你现在走,朕还可以饶你一命,不然……”
“华息,好久不见。”华羽断然打断他,声音中悲怒掺半,闻者惊心。
皇帝一抖,吓得脸色发青,哆哆嗦嗦道:“你……你在叫谁,朕警告你……”
“皇兄,别人认不出你,我还认不出吗?你换了个壳子,好歹也把习惯都改了。”华羽捏着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皇兄,这个位子,你坐得也太久了。”
“……”华息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他,破罐子破摔地低声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好歹几百年前也是我的家,我来回顾一圈,有什么不对吗?”华羽浸在黑暗中,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倒是你……我们看着你下葬,你却还坐在这里,你……又是,在做什么呢?”
华息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癫狂地后退几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在给帝泽当狗吗?”华羽步步逼近,一直把他逼到了角落里“所以他们保你活到现在,只要你……要你做什么?你背着那么多百姓,又送了多少人去死?你这副壳子,又是抢了谁的?”
“关你什么事?”华息壮着胆子骂道“你去当你的神仙,你管我活多少年?”
“国师是怎么死的?难不成是看见你换壳子了?给你一个凡人做副皮囊很难吧?是不是每天都要一换?”
“闭嘴……闭嘴!”
“所以你找了个瞎子来,他不会看见你换壳子,却没想到他听得出来,你这才要把他也弄死,是也不是?”
华息抱着头跌坐在地,不断吼道:“闭嘴!”
华羽突然笑了,在沉静如水的夜色中,悲凉至极:“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虽然昏庸,却也不至如此。看来当狗当久了,迟早会泯灭人性。这么多年,莫名其妙死在你手里的,可有上万人?你把他们送到帝泽或极乐宗手里等死的时候,可曾感到过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