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于我来说,什么都不算。”梅慕九轻描淡写道。
几人沉默了片刻,梅慕九喝了口茶,轻声说:“十八,我与小萧就要启程去蓬莱了,宗门就交给你了。”
李十八黝黑的脸硬是透出几分红色来,他带着颤抖磕了两个头,被梅慕九立马托起,这才想起他最讨厌这套。
他咬咬牙,将胸脯拍得砰砰响:“宗主放心。”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效忠华羽,才跟着过来的,对这个宗门并没有什么感情,也对梅慕九等人没有丝毫想法。然而自梅慕九驳回签订灵魂死契的提议,还把越来越多的事放心的交给他后他才真正有了归属感。再没有别的人会这样平等的看他,也不会有人这样看重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还给他那么多宝贝。他天生对修炼没有天赋也没有兴趣,如今总算得了青眼,也有了用武之地。
“还有。”梅慕九道“等此行归来,小萧就可以结丹了,到那时我们便可开宗收徒了。”
秦衡萧本来正悠然喝茶,突然听到此言,茶杯都碎了几道口子。
“师父。”他紧紧盯着梅慕九的眼睛,仿佛有只冰凉的手在握紧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得。
“我是让你收。”梅慕九好像听到了他隐秘的祈愿,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我教你一个就可以了,可是你也迟早要有个徒弟的。”
秦衡萧长大后难得有这样不满的表情:“我不需要。”
“随缘,随缘。”
李十八见他俩开始谈心了,悄悄退离了无上殿,殿外的树丛里,华羽正缩在里面,见到李十八赶紧冲他使眼色。
李十八:“……”
华羽鬼鬼祟祟:“怎么样,生气没?”
“没。”
“那就好,那就好。”华羽松了口气,站起来拍拍衣服,俨然又成了一个贵公子“走,跟着王爷出去玩儿去。老张今儿抓的八爪鱼可真是不得了,有你这么大。”
被比喻成八爪鱼的李十八一脸冷漠,自顾自地走了:“我还有许多事,王爷自便。”
“喂喂喂……”华羽叫了半天见他始终不回头,很是委屈“都好久没和我玩了。”
但随即又高兴起来,冲到了山下,那里渡船张果然正架了一个高架,生着火在烤鱼。旁边几个地灵拿着筷子和碗,吱吱哇哇地叫嚷着让他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人小食量还挺大。”渡船张皱巴着一张脸,忙得团团转,小吱还骑在他的脖子上幸灾乐祸,气得他差点把它扔下海。
醉山客也端着小锅在煮鱼,他们现在的厨艺亦是惊为天人了,筑天者每天跟在后面做牛做马只为了讨上一口饭吃,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开始烤八爪鱼的时候,几个玄虬军的将士巡逻路过,也被扯进了烤鱼团伙,跟着坐到地上喝酒吃肉起来,一边吃还要一边苦逼地排出去,但也兴致勃勃。
梅慕九远远地看着这副温馨的情形,笑着自言自语道:“仙界是不是也不过如此。”
秦衡萧下巴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是。”梅慕九顺手就撸了把他毛茸茸的头。
两人看了许久,给辛苦处理事务的李十八打了个再见的手势,便一前一后踏剑而去,消失在了云里。
东海无垠,那一座蓬莱仙岛也几乎无人见过,梅慕九手里捧着那面镜子,怎么看也看不出究竟来。
秦衡萧在他身后给他挡了风,安慰道:“慢慢来。”
天高云阔大海如镜,真仿佛天地都倒悬了一般。
梅慕九看着倒映着一切的镜面,隐隐有了些思绪。
☆、第三十三章
“我曾看过一首灯谜,其中一句是南面而坐,北面而朝。”梅慕九喃喃自语,手中摆弄宝镜“正是说照镜。”
秦衡萧一贯善解机关,听了这话灵光一闪,拿过镜子,手下巧妙一动,便将那花梨架子给拆了下来,顿时这面镜子便两面都是镜面了。
梅慕九看着这面透亮的宝镜,试着将它浮在空中,霎时间苍穹大海都融为了一体,大中有小,小中怀大,仿佛有了三个世界一般。
“你以前说,他们远居东海尽头。”梅慕九也想到了“这个尽头,也许正是三界之中。”
用灵气催动宝镜,它便发起了光,镜子一边旋转一边变大,镜边的铭文字迹也清晰起来:七星朗耀通三界,一道灵光照万年。
天色暗了下来,只有宝镜双面沟通着天地,虽然无声,却隐隐有天地浩荡的气势。
梅慕九与秦衡萧此时都想起了他的炼心太极图,两者简直如同同源而生,就连用法都差不多。
“烂烂金光发,澄澄物象生。云天皆洞鉴,表里尽虚明。”梅慕九看着镜子道“与我的心法太相似了。”
镜面此时已有数丈长宽,两人不约而同跃至镜上,就见天地仿佛真的倒悬了,再也分不清何处是海何处是天。随着宝镜向着某处极速前进,梅慕九都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他竭力维持着清醒,不想错过任何可能为入口的地方。
就这样在混沌中疾行了半个时辰有余,闪电劈空而来,宝镜前方的虚空中竟骤然出现了一道裂痕,如同有人用匕首把空间生生割开了一道口子般。
不用提醒,秦衡萧吃力地拔出了宵断,与梅慕九同时起身,顺着裂缝狠狠斩了下去,瞬间便将这黑色的裂口拉到了镜面大小。
霎时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中涌了出来,宝镜携着人毫无抗拒力地被吸入其中,刚一进去,裂缝便毫无痕迹地消失了。天色大亮,风平浪静,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进去后镜子就变回了原样,两人灵敏地稳稳落了地,秦衡萧把镜子装回了架子,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就是蓬莱……”梅慕九好不容易稳定了精神,不再花乱的双眼总算看清了所在之处。
这看起来顶多是一个小城的大小,细细的河流向东蜿蜒而去,河边仙鹿成群,草木茂盛。古朴的屋舍四处散落着,那些屋舍既无纹饰也无雕刻,简简单单的构造却有着神秘的震慑力。而在最显眼的地方,有着一座通天石柱,石柱上花纹繁复,走近了能看到数代人的名字。用的是蓬莱的文字,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旅人……进屋来……”
蓦地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梅慕九与秦衡萧对视一眼,向着最高处的此地唯一一座宫殿走去。
爬上看起来短走起来却让人疲惫无神的阶梯,走进神殿,就见里面的主座上正坐着一位白须老人,他身边还有两头猛虎匍匐左右,见了来人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转瞬又耷拉了下去,喉间咕噜咕噜地威胁了两声。
站在主座的台下,秦衡萧双手奉上宝镜,垂眸道:“魏族长安好,我与师尊奉魏先邪长老之命来归还贵族通天宝镜。”
“噢?”老人歪头,声音突然出奇地年轻起来。
秦衡萧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就变成了一张人皮从座位上滑落了下去,猛虎把皮叼去旁边,主座便翻了个边,只见一个看上去至多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叼着糖葫芦盘腿坐在上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下两人。
“你认识小邪?”族长咔擦咔擦啃着糖,好奇道。
梅慕九忍不住去看那张皮。
族长翻了个白眼:“那是我做的假皮啦,没杀人。还不是想撑个场子吗。”
秦衡萧忍笑道:“是,他是我的义父。”
“他都出去几百年了,过得怎么样?”
“我想,那座石柱已经言明一切。”
族长一顿,放下糖,苦笑道:“对,我知道。所以我老是不愿意他们出去……何苦来哉。那这镜子呢?哪来的?”
梅慕九便将竞宝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族长托着腮听着,听完站直了身子深鞠一躬::“原来如此,这面镜子遗失已久,现下得阁下大义归还,我蓬莱上下,感激不尽。”
“族长言重了。”
族长摆摆手,清了一下嗓子,跳下台子,仰着头边走边道:“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说。”
于是在他的专用房间里,三人吃着丰盛的晚饭,也知道了许多陈年旧事。
如这面镜子,果然是玄明老贼给掠走的。
五百年前,玄明带着他的跟班骗了一个蓬莱人,跟着进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又偷了这面镜子。被人发现后,为了逃脱,竟把跟班扔下,道:“这面宝镜于我大有用处,我把他作为抵押,待我应完急必来归还!”
说完便破空而逃。
而那时还不知何为欺骗的人们也就真信了他的鬼话,把跟班囚禁在地下,每日等着他来归还镇族之宝,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虽然不是那个下流无耻之人还的,总归也是回来了。”族长深明大义义薄云天地道“那人,你也带走吧。”
梅慕九:“……”
这也可以?我现在是这种一出门就捡人的体质?
可是再一想,这的确就是玄明造的孽,他既已进入了这个身体,就必然要帮他了了这因果,这人他肯定要带回去了。
“好。”
族长满意地点点头:“我族也会尽全力报答阁下,明日我们再一同商榷,你要什么都行。”
梅慕九干笑道:“我也没那么恐怖……”
饭毕,他便带着人一同去地牢看那个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