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他身前的棺材愈发阴冷起来。
“既然你已看到,就别想再出去了。”
话音一落,群蛇起舞,相互交缠结成一座百灵台样式的蛇台,将棺椁稳稳拖至高空,棺盖无人自掀,竟从中涌出海啸般的黄色浊水来,带着阴森寒冷的鬼气在黑雾合围之地倾泻翻涌,只是瞬息便已涨到了两丈之深。
只一个人大的棺椁此时高高在上,竟让梅慕九提不起任何力气,他在黄泉中沉浮着,全副心神都被那棺木夺去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就已经走上了奈何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想赶快躺进那棺材,获得归属。
柳韦然在死气中过了无数年此时还尚能自持,只觉得双肩沉得像要把他压碎,他咬着牙紧紧抓着秦衡萧,乘着剑堪堪浮在不断涌动的黄泉之上。
秦衡萧心中运转着第一章的法决,尽力维持心中清明,见师尊已经在渐渐向黑棺接近,急得正想豁出去一剑斩了它,却忽然听见了一声鹤唳。
那鹤唳从黄泉之底传来,听起来却宛如不在水中。
只见一只巨大的白鹤双翅劈开深水,载着华羽一飞上天,羽毛在死亡之泉中脱落了许多,滴出点点血液,在水上绽开。华羽吹了个哨子,白鹤便迅速地叼起梅慕九,把他甩至背上。
一阵浓郁纯净的生气顿时灌入了梅慕九的体中,他眼神骤然清明了起来。
“好险……”梅慕九稍稍晃悠了一下,他此前耗费灵力太多,过于疲劳才一下陷入了那棺椁的死气之中不可自拔“多谢。”
“这是观禅的宗主送给我皇兄的灵宠,他不想要就给我了。”华羽得意道“在佛门长大的灵宠,怎会畏惧魔物。”
此刻他的疲劳减轻了几分,又对华羽道了几句谢,便飞身下去把另两人也接到了鹤背之上:“小萧,帮师父助个阵。”
秦衡萧了然点头,拿出梅慕九拍下的新琴,双手轻掠而过,一阵轻盈悦耳的琴声破开沉甸甸的死气在此间回荡,每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们两人的法决本就是同源而生,相辅相成,他以生铺路,梅慕九便可以杀对杀。
琴声渐渐激烈起来,梅慕九听着琴声,踏着太极图,手中羽扇幻化,变大了十倍,只轻轻一扇就可掀起数丈深水。
斩蛇,断水,破阵。
也不过在一息之间。
痴仇只觉胸中刚一阵疼痛,梅慕九就已站在了他面前。
他手中羽扇似扇似剑,似携雷,似借雨,每一根长羽都幻化成世间万象。
狂风吹起他们的衣袍吹起汹涌的黄泉,也吹起了梅慕九的嘴角。
春雷在琴弦间乍开,琴声铿锵如游龙飞天,他肆意散送着灵气,羽扇被紫气浸满化成了长剑,在声声入耳的琴声中带着击山之势狠狠劈下。
这是没有剑气的一剑,却裹挟着不尽的灵气与万物之生,积聚着涌过的狂风,带着琴中意象,染着太极金光。轻如羽,重如山,仿若长江滚滚来。
痴仇大喝一声,送出棺椁相抗,只听一声巨响,黑棺在这雷霆一击下震为了万千碎片。他又以掌迎击,然而这剑却极为迅疾地打在了他额上。
“啊!”痴仇身体剧震,痛喊不止,他的丹田裂开了几道细缝,灵气正在不断消散。这一击几乎把他神识都打散,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片黑暗。
一剑下去后梅慕九轻抬手腕,手中又是一把羽扇,他信手一扇,痴仇七窍流血,随着手下数人被扇出了数十丈之远。
痴仇的斗篷早已褴褛,他口中呕血,挣扎着站起来将黑棺碎片吸入胸口,恨恨道:“下次没有这么容易。”说着便与一众残兵败将躲入随之移动的黑雾中一齐消失了。
见他们尽已逃走,梅慕九呆站一会儿,苦笑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直直躺倒在地,也吐出了几口鲜血。
他的灵力已然枯竭,筋脉也有了数道裂缝,丹田干涸得可怕。
秦衡萧直接跳下白鹤忙跑到他身边:“师尊。”
他的双手十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但他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一样,只盯着面色苍白的师尊,心疼懊恼不已。
“我没事,休息片刻就好。”梅慕九勉强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从戒指里摸出一瓶丹药“快抹在手上,别耽搁了。”
华羽也乘着白鹤落在边上,他还是那副纤尘不染的模样,但白鹤却是遍体鳞伤。
梅慕九诚恳道:“多谢相救。”
“你知道我是专来救你的?”华羽奇道。
“不难猜。”
“本王的确喜欢见义勇为。”华羽挑起一边眉毛“我就看不惯他们以多欺少,一群魔物,嗤。”
“我这有些疗伤丹药,还请收下。”梅慕九靠着徒弟半坐起来,拿出几瓶丹药递给华羽。华羽笑嘻嘻的摇头:“本王什么丹药没有?我连回春丹都有,前几天才买下的,可不便宜。”
梅慕九:“……”
原来那个冤大头是你。
“嗯……”梅慕九眼神游移,不再看他。华羽浑然不觉,还在边上侃天侃地,梅慕九只好时不时应两句。
日头越来越小,炎蒸已过,几人都长舒了口气。
算算时间,玄琅天宗的人也应该快要出来了。
☆、第二十章
闲叙了一阵,华羽扶扶头顶的紫金冠,朗声道:“有缘再会。”一旁的白鹤此时在珍稀伤药的不吝使用下也已好了大半,抖擞着羽毛垂下身子让他上去。
梅慕九目送他孤身离去,心道他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败絮其中。初见的确是带着些傻气与脂粉气息,然而相处稍久一点再看他便是满身清风明月,纵使身着华服似孔雀,然为人处世却如白鹤一般。
想起那乌龙的回春丹,梅慕九苦笑一声,但愿哪天还能相见也好让他还了这因果。
又等了一个时辰,玄琅的栋梁们才一个接一个出来。众人如此这般的在秘地里探寻了五天后,卫璿便在出口关闭前送别了其他的弟子,带着梅慕九几人穿越草原走到了水边。
小峰如笋,清湖如镜,微风徐徐,一个老人靠着柱子坐在码头,轻轻地打着鼾。这个码头四四方方,沿湖插放了八根一人高的柱子,底端系着三指粗的入水绳索,让人看不出究竟。
梅慕九制止了卫璿要叫醒他的动作,秦衡萧则径自在老人旁边的木柱下盘坐修炼起来。卫璿也不坚持,把剑抱在臂弯里,捡了根柱子靠着发起呆来。梅慕九看得有点好笑,脱离了师弟妹们的他看起来要随性得多了,如果此时他嘴里再叼上根草,便和一个少年无赖侠客绝无两样。柳韦然则尽职尽责地站在一边护法,警惕着周围。
平波微荡,梅慕九站在湖边伴着山川秀色梳理着他的羽扇,此次一役后,扇身有了许多残缺,透过那些细细碎碎的“伤口”,山光湖景宛若被切碎了,一点点的缀在了这黑白分半的扇面上。梅慕九心下一动,将它扇了扇,低声笑道:“以后你便名为漏景吧。古人道漏景一剑似烟似云,但无物不破,与你正合。”
而秦衡萧的剑,此时正端端正正地横放在他的腿上。都道剑越养越似主人,梅慕九刚给他时这剑名为春雨,正因刃极白,且沾上血后一点点滴下来宛若春雨,将它放在春雨下更会发出嗡嗡剑鸣。而自给他使用后,被改动了几番,这剑便与春日渐行渐远,刃开始白中带黑不提,也不再受春雨滋养,反而在黑夜或阴寒之地光华骤起,剑尾拖曳流云白光,从此便更名为了宵断。
不知过了多久,漏景已然大体修补完了,老人才哀哀地呻/吟着扭动了几下身子,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缓缓站了起来。
老人浑浊的双目在四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选择轻轻踢了踢秦衡萧的腿。
小孩怒睁双眼,狠狠瞪他。
老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烂黄牙,憨厚一笑。
秦衡萧:“……”
“我看你这小娃娃根骨不错,跟着老汉我修炼啵?”
老汉声音沙哑,口音奇怪,说话时还猥琐地挠了几下屁股。
秦衡萧眼中却无任何嫌弃之意,平静道:“我已拜师。”
“那就可惜了……”他捡起放在一边的草帽,戴到头上“老船夫难得想收个徒弟,可惜咯。”
卫璿见秦衡萧不想接话,赶紧直起身子向他说明来意。他出身大宗门,又常被外派任务,说话做事大方得体,也没有大宗门常有的高高在上,总是让人很舒适。
老人也不例外,几句话就开始正眼看他,连连点头:“那你有兴趣做我徒弟啵?”
卫璿:“……感谢赏识,我已师从玄琅天宗。”
老人闻言又挠了挠屁股,老脸红了一半,嘟囔道:“连败两次,可不能让那些老家伙知道了……得了,小娃娃,你来选根柱子。”
秦衡萧看了眼师父,见他示意随意,便冷着脸用剑一指,正是他方才靠着的那根。
老人嘿嘿一笑,浑浊的双目都有了点光:“不愧是老船夫看上的小娃娃,运气不错。”
说完,他弯腰提起那根绳索,沉声道:“起!”
只见碧绿的水面上慢慢自下浮起一艘四人宽两丈长的竹排,他脚尖轻点,一瞬便已站到了船头。
梅慕九暗叹了声,领着几人跟着踏了上去。
老船夫佝偻着腰,嘴里哼着难听又奇怪的调子,双手无桨却似有桨,只虚空一划船便前进丈许。几人还来不及称赞,平静的湖面却汹涌起来,像有人拿了个巨大的勺子将它搅浑一样向着漩涡疯狂得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