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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 (螟蛉子)


无敌把她放倒在枕侧,脱了自己浇湿的衣袍,露出一身精壮肌肉,威猛地压在榻上。这架势犹如饿虎扑食,唬得白纻双颊潮红,几乎背过气去,还不忘调戏道:“谁说我不近女色?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你当我是吃素的!”
与此同时,无名浑然不觉已被神女门和盗门联手算计了,在画舫中欣赏江南烟雨,吃喝闲聊直到酒酣饭饱,才与庄少功回到乾坤盟。见旧皇城的仆役皆着缟素,便随众去厅堂吊唁。
这厅堂由前朝奉天殿改建,此时挂着白帷,中间停放一口乌木棺,棺中赫然躺着锦衣人。锦衣人双目紧闭,神态安详,双手放在身侧,右手拇指不易察觉地扣住小指指节。
他看了一眼,便放下心来,望向立在一旁的夜盟主。
庄少功免不了要劝慰夜盟主几句,死去的是男宠,难以措辞,鲁琅玕便帮他圆场。
众人议论纷纷,倏忽有一名锦衣公子奔入厅堂,扑至棺材边,放声哭道:“二爹!”
庄少功认得,正是曾在市井贾剑的公子,昨夜还与他论风月。
此刻听他称锦衣人为二爹,想起他自称父亲是断袖,不禁吃惊地想,这人竟是夜盟主的公子,夜盟主除了有一个名唤夜烟岚的女儿,还有一个儿子?这倒是不曾听闻。
少顷,有探子进来禀报:“盟主,大事不好了!”
听他讲来,是江南提督让各地衙门宣读了一篇讨贼檄文,声称乾坤盟犯上作乱,趁皇上凭吊先皇遗迹,派人行刺皇上。此事有高僧见证,那刺客未能得手,自断筋脉而死,同党将他的尸首带回了乾坤盟。如今调兵遣将,就要捉拿夜盟主,去三曹对案。
众人听罢哗然,不少名门公子打消了参加比武招亲的念头,当场向夜盟主辞行。
鲁琅玕道:“朝廷铁了心对付乾坤盟。夜盟主的男宠想以死感化皇帝,未免过于天真。”
庄少功这才相信,无敌来时讲的狡兔和猎人的故事,并非危言耸听。
他早已感到无敌不愿来金陵。到了此时,更钦佩无敌有先见之明,后悔在无名逼走无敌之时,未能帮忙说项。无敌心眼多,总归是为了他着想。无名虽然实在,却总是一意孤行。
想到此处,担心此事会牵连家中父母。情不自禁,略带责备地看向无名。
无名生性惫懒,并不理会周遭喧哗,兀自坐在门侧,沉心静气,闭目养神。此时却仿佛察觉了庄少功的目光,冷不丁地睁开眼,望了过来。
庄少功连忙移开视线,提醒自己,亏欠无名,不该迁怒于他。
——自打得知与无名有血海深仇,他就不便再肆意表露爱恨。无敌有先见之明,难道无名没有?明知和夜盟主扯上关系会沦为反贼,还要引他来金陵,也许正是蓄意报复他。
那么就算被无名害死了,他也无话可说,只期望父债子偿,不要牵连父母。
“请问,哪一位是庄公子?”有人打断了庄少功的纠结。
庄少功扭头看去,是一个梳髽髻的陌生丫鬟在问话。他快步上前,询问是何事。
丫鬟道:“我家公子看见,贵门的死劫无敌,醉在文德桥边的勾栏院,浑身湿透,吐得一塌糊涂,怕是回不来了。”
庄少功自觉愧对无敌,恨不得立即动身去文德桥,奈何不认得路,只能请无名同行。
无名听罢无敌的惨状,丝毫不为所动,唤来丫鬟问:“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姓燕,是盗门的少主。”丫鬟不敢靠近他,怯怯地道。
“姓燕的怎不亲自来见我?”
丫鬟打个哆嗦:“江湖中敢见尊驾的不多,我家公子胆子小,经不住吓。”
无名不再言语,一副抱元入定的沉静姿态,并不打算前去接无敌。
庄少功心急如焚,天都快塌下来了,看他还是这般懒散,不禁动了气:“无名,我家与你有仇,你对我冷言冷语,我体谅你。但无敌是孤儿,他叫你大哥,就是把你当亲人看待,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忍心如此待他?我家负了你,又不是全天下都负了你!”
无名道:“你是欠了我,还是欠了全天下?你最好还是担心自己。”
这分明是讥嘲之语,庄少功却听得耳根发热,转身怒道:“我自己去接无敌!”
无名拽住他的胳膊,以示制止。他置气挣扎,无名一把将他扛上肩,扔在鲁琅玕面前。
鲁琅玕扶稳他,打趣道:“阿佚又闹别扭了?”
“……”庄少功没想到无名力气如此大,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未留意鲁琅玕的措辞。
无名向鲁琅玕道:“看紧他,让他在此陪着夜盟主,等我回来。”
鲁琅玕道:“放心,就算是调虎离山之计,有夜盟主和我在,谁也劫不走阿佚。”
庄少功这才醒悟,自己再一次误会了无名,无名不愿去接无敌,是顾虑自己的安危。
不知在无名心目中,是认定自己离了他就会出事,还是确信,无敌醉了也不打紧?
他越了解无名,反倒越捉摸不透。有心与无名同去,还未开口,无名却已消失在门外。

第33章 千欢断绝

无敌搂着白纻躺在榻上,不越雷池半步,眼看窗外天光渐暗,一颗心沉下了去。
他本打算借机捉弄无名,再适时地揭露神女门的伎俩,与无名言归于好。
这会酒醒了大半,忽然认清了——无名不会来。
无名以往救他,好似一文钱落地,有工夫就拣起来,不拣也无碍。
那臭王八,连自己死活也没放在心上,怎会顾念同门情谊。
恨也好怒也罢,向来是他一头热,这孽缘从何说起……
八岁那年,他初入庄家,举目无亲,想和无名亲近,自惭形秽。
听通铺的师兄讲,无名夜间咳嗽,他便偷了杂卖的冰糖,捣鼓梨汤。
厨房不许进,半夜溜进去,被逮个正着,挨了打,好歹托师兄把梨汤送给了无名。
后来,无名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上前问:“汤喝了不曾?”
无名不理他。同门师兄弟起哄,说他这毛乃吉想“攀高枝”。
他拉开衣摆,给无名看腹上的疤:“是你救了我,不记得了?”
师兄弟笑得更厉害——就这板儿腰,又不是小妮子,还来这一套!
无名看了看他的疤痕,似有所悟,却不帮他解围。
直到他的功夫像样了,无名才和他成为点头之交。
这一回轮到他爱搭不理,当众挑衅无名,免得旁人说他攀高枝。
他靠自己,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莫名其妙地,他就和无名较上劲了,处处攀比,有人说他是恩将仇报。
第一次杀人,他生了一场病,浑浑噩噩,醒来是在无名的被窝里。
那时就像如今,两个人缩在榻上,他埋在无名怀里,明明醒了……
他不愿睁眼。
入夜雨势渐微,勾栏院的檐角挂上了灯笼。无敌睁开眼,谛听着门外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一个腰系绿丝绦的少女推门而入,紧随其后的便是无名。
无名停在桌前,不近不远地打量榻上的春光,恹恹地传音道:“是庄家少主让我来见你,你穿好衣服,立即离开金陵。”
“我的衣裤让雨淋湿了。”无敌松开了搂抱白纻的手,厚着脸皮道。
无名不言不语,掷给他一个包袱。他接过包袱,起身取出干净衣物换上,包袱里还有银两、水囊和干脯:“看来,大哥你是铁了心要撵我走?”
无名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在他更衣时,目光轻轻滑过他腹部的旧疤。
“大哥,十余载同门情谊,今日一刀两断,总要让我敬你一杯酒。”
无敌望向那系绿丝绦的少女。方才他听白纻讲了,这少女也是神女门六舞之一,名为绿腰。
绿腰心领神会,转身出去,不多时,奉了玉酒壶和两只玉杯进来。
他接过酒壶,扫开满桌狼藉杯盘,斟了两杯酒,酒液在玉杯里摇晃着琥珀色的涟漪。
无名的目光上抬,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他先自罚一杯,仰头饮尽,抹嘴笑道:“大哥,实话告诉你,酒里有千欢断绝散,燕寻苦心觅来的魔教药方,是你练那毒功的克星,无药可解,你敢不敢饮了此杯?”
无名这才慢吞吞地传音:“无敌,除了置气,寻死觅活,你还会做什么?当年,你就是如此,向官兵挑衅,使得我师父援救不及,害死了你的双亲。”
“故而你不会喝,”无敌轻蔑地看着无名,“你是个聪明人。”
无名垂下目光,盯着玉杯:“我没你想得那般聪明。这杯酒,对我而言,喝不喝无二致。对你而言,我却一定要喝,才对得起你所谓的同门情谊。”
无敌只觉可笑:“怎的,你连人都不愿做,眼中还有同门情谊?”
无名伸指摩挲桌前的玉杯杯沿,揩下些微不可察的粉末,不答只道:“你放心,你方才饮的那一杯酒,并未下千欢断绝散,有毒的,是我面前这只玉杯。”
说罢,他看向立在一旁的绿腰,绿腰见他说破,骇然变色,几欲夺门而逃。
无敌听得冷哼一声,就知道无名没这般好骗,燕寻那骚老狐太看轻病劫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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