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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 (螟蛉子)


“侯爷仰慕我家大哥,我倒有三分信,我只凭蛮力杀人,没甚风头可出,有什么好仰慕?”
“仁义礼智信,忠孝节勇和,此乃人之准绳。马兄弟忠义孝勇信,假以时日,定是不世的大丈夫。而令兄生性狡狯狠辣,只因有你相助,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没有你时,他未必能成气候。”
无敌听这镇关侯如此夸赞,心底有十二分喜欢,但也感到这话有失公道:“我大哥的本事大了去了,又从不顾念自己,掏心挖肺地对庄家少主好,且于我有救命之恩,怎一个狡狯狠辣了得?我是没法和他比。若非他救治我,我早已死在了贺兰山上,哪海有今日!”
柳飞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令兄以医术见长,以医术施惠。一如豪阔之人,以钱财施惠。举手之劳罢了,收买人心的伎俩,一本万利,不曾抛却身家性命,谈何掏心挖肺?”
无敌有些不快:“侯爷你只是不认得我大哥!他为了庄家少主,早已抛却了身家性命!”
柳飞沉见无敌如此维护无名,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带喜鹊远走高飞?”
无敌闷头想了一回,兀自说道:“我是个多余的人,在金陵伤了骨头,一发地不济。留在大哥身旁,只是拖累他。我让蛊门擒了,大哥要护少主周全,一时顾不得我的安危。这是我技不如人,我本就是庄家的死士,做了饵也是应该。但我忍不住要恨他,我便是这般计较,不是忠义孝勇信的大丈夫,侯爷你看错人了。我也再没脸与弟妹相处,左右没几年可活,不如一个人逍遥。”
柳飞沉听他讲得稚拙实诚,不觉动了些怜意:“说什么傻话,你若这般想,我如何放心你走?”
无敌不知这和柳飞沉有什么相干,也不知如何说到了此处,不觉怔了一个来回。
“今后有什么打算?”柳飞沉盯着他,忽然问道。
无敌这才回过神:“我家本在贺兰山上养马,如今大仇已报,自回山中养马去了。”
柳飞沉深知无敌的本事,暗觉养马屈才,却又不能强留,沉吟片时:“你家马场已烧毁,修缮经营,颇须银钱。若是不嫌,我出一万两,给你做本金,如何?”
“怎地使得?”无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成了什么人,受了侯爷的大恩,却还要拿银子!”
“这一万两,不是白给你,”柳飞沉揽过他的肩,当胸捶他一拳,煞有介事地道,“你弄个大场子,养出了马,先卖与我代州军。什么汗血宝马,我这军中不要,要只要你这般健壮的蒙古良驹。”
无敌听了这话,知晓柳飞沉是真心相待,倒也不好再推辞,点头道:“这一万两,只当借侯爷的,立个字据,有了银子,连本带利一发奉还。”
柳飞沉颔首:“你打算从何处进马驹,草料又从何觅得,仔细讲与我听,我帮你参详参详?”
无敌从未做过买卖,随心所欲,并无打算,这一席话,倒是把他问住了。
柳飞沉见无敌这般茫然,笑道:“经营马场的事,需从长计议。我这营中有个军市,买卖的事,多少知道些。这早晚了,你先不要走。随我四处逛一逛,待理出一个头绪,再走也不迟。”
无敌想到要拿柳飞沉一万两做本金,怕亏了钱,免不了要郑重对待。只得答应留下来,向对方请教些门道。这一请教,柳飞沉与他高谈阔论,又引他去看代州军的马场,不觉已至天黑。
柳飞沉请他在军中吃罢晚饭,乘势哄劝道:“马兄弟,今夜在我营中歇下,你我再说些话。”
他架不住柳飞沉再三相留,加之见了代州军的马场,确想再观摩几日,便也不急于离开代州了。
当夜两个同宿一舍,一条军汉进来伺候,打了热水,伺候柳飞沉洗漱。
无敌在旁洗面,偷眼看时,那军汉半跪于地,毕恭毕敬地捧住柳飞沉的脚擦洗,比丫鬟还小心。
柳飞沉笑道:“这是邓将军之子邓良英,他父亲把他送来我身边,让他吃些苦头,历练历练。”
无敌道:“恁地一条好汉,没的差来给侯爷洗脚,确是亲爹干的事。”
唤作邓良英的军汉听了,目不斜视,冷丁丁硬邦邦地呛声道:“给侯爷洗脚,是我的造化。”
柳飞沉训道:“洗脚是狗屁造化,你老子是要你长见识,他日为国效力,才是你的造化。”
无敌旁观柳飞沉洗脚,早已走了神,心道,不知大哥这时可曾洗漱,脏了的亵裤,莫非又随手扔在了床底?三弟寻不见时,怕不是要臭作一堆?大哥独自一个睡,床底臭烘烘的,怎睡得安稳?
想起无名清冷的眉眼和难以亲近的睡相,只觉神魂颠荡,又暗自想道,但愿少主开了窍,死皮赖脸地陪着大哥睡,只不要教大哥一个人睡,万一大哥一个人睡,心下寂寞时却不知是怎的?
最终思忖道,那王八爱惜少主,与少主睡时,只怕那驴玩意把持不住,定是一个人睡了。
柳飞沉把脚收入薄被中,见无敌立着出神,唤他上榻歇息。无敌收拢心神,问邓良英道:“有篾席没有?拿一床来时,我只在地上凑合一夜,却不要梦中动了拳脚,踢伤侯爷。”
柳飞沉招手催道:“你与小五睡得,与我睡不得,没这个道理,快来歇了!”
无敌只得与柳飞沉并肩而卧,邓良英见状,斜眼睨了一记,冷漠地吹了灯,合门出去了。
四下里一片漆黑,柳飞沉辗转了数回,面向无敌,忽然叹道:“许久不曾如此。”
无敌与柳飞沉睡,不如与小五睡自在,好似身旁睡着猛兽,便也睡意全无地问:“怎的?”
柳飞沉悄然道:“我与军中弟兄同榻,向来是各睡一头——只与夫人并肩挨着睡。”
无敌怔了一怔,他与无名并肩睡惯了,却忘了寻常男子并不会这般挤着睡。当下就要起身,拎着竹枕去床尾睡。柳飞沉一把抱住他的腰,不许他的起身:“随口一说,别费这个事,没什么妨碍。”
无敌哪经得住这一抱,浑身发力,猛地挣开柳飞沉的臂膀,好悬没跳将起来。
柳飞沉与无敌闹着耍,却险些让无敌打伤了眼角,半支起身来问:“这是怎了?”
无敌终于忍不住喝道:“不怕告诉侯爷,我有断袖之癖,侯爷平白无故,却不要来招惹!”
“我道是你恼我说错了话,却原来是这个缘故。又不是天塌了。这般捶床捣枕,军中将士听见了,还以为这房中有人欺男霸女,”柳飞沉笑着,把手往枕侧的空处拍一拍,“来,躺下再叙话。”
无敌哼了一声,终究自觉理亏,抓回竹枕,按在柳飞沉身畔,闷头抱手躺下。
过了好半晌,柳飞沉才问:“喜鹊是你心上人,你怎么有断袖之癖?”
无敌郁闷地道:“老爷我本就是断袖,只激一激小五,才说喜鹊是我心上人。”
柳飞沉怕扰了将士歇息,压低嗓门,笑了一气:“好家伙!”
无敌竖起耳朵,却没听见下文,便松懈了几分,正要闭目歇息,忽觉一只手当胸摸了上来。待要捉住那手时,耳心热酥酥地发痒,却是柳飞沉贴了上来,附耳问他道:“你与谁断袖?”
无敌缩了缩脖子,一头掰柳飞沉的手,一面道:“遇见一个断一个,十个指头也数不过来!”
柳飞沉把手放在他肩上:“我看不像,你就算有情郎,恐怕也只有一个,便是令兄病劫无名。”
无敌听得惊奇,也忘了否认,忍不住翻转身来,问柳飞沉道:“侯爷如何得知?”
“有什么难猜?你与庄家少主争风吃醋,一时赌气离了令兄,才会这般迷惘。”
无敌深知这侯爷与无名素无往来,因而说几句心底话也无妨:“却不是一时赌气,我大哥心里本就只有少主,少主也对我大哥有意。是我强拉着大哥干这个勾当,他因觉亏欠了我,才对我好。”
柳飞沉强忍住笑,干咳一声:“——这床笫间的事,若非你情我愿,你还能强迫他不成?”
无敌摇头道:“怎地不能强迫他?我只和他鸟闹,跪下来咬他鸟,他便从了我。”
柳飞沉几乎笑岔了气:“莫非,病劫也是个童子身,行走江湖,这点道行也没有?”
无敌深以为然:“可不是!从此,我大哥把我当做女子看待,抱得我屁股裂开花,还要娶我为妻!少主也是个好欺负的,为我大哥弄得家破人亡,如今眼睁睁看我大哥娶我,却说这是天理!”
柳飞沉了然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满你大哥把你抱得屁股裂开了花,故而逃婚至此?”
无敌“呸”了一口:“横刀夺爱,老爷成了什么人?我在蛊门时,也教人弄了一回。我便想开了,这个勾当,和谁干不是干,却不必是大哥。大哥不信我,说我编些话来,只是要惹他心疼。”
柳飞沉长叹一声:“何止令兄心疼,我听了也心疼。”
无敌只是不信,兀自道:“我的名声早已臭了,在江湖中不能立足了,连汉子也算不得了。”
柳飞沉暗觉好笑,陪着这初经人事的少年人,故作深沉地叹道:“真是天塌了。”
“也怨不得谁,”无敌认命地道,“我骨子里本就是恁的,不怕人看轻。只是上一回让人弄时,睡得糊里糊涂,又不喜爱那个人,他在体内养蛊,还灭了峨眉派,不是什么好畜生,我便把他杀了。若在醒时找个称意的,再弄他一回,我便快活了。也好教大哥死了这条心,与少主好生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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