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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 (螟蛉子)


无名无动于衷地道:“你三人杀了江家百余性命,这一笔血账定要清算。”
玉有韫道:“江掌柜身为男子,护不住一家老小,又不自量力,不听匠门的劝告,妄图凭借你,谋取庄家的《天人五衰》,自作孽不可活。杀害他一家,却与我三妹无关,若非我三妹得知我去了江家,怕我杀了庄忌雄唯一的子嗣,及时告知庄忌雄,让庄忌雄禀报其父,派出上一任病劫来制止,恐怕冒名顶替你的庄少功,活不到今日。”
无名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
玉有韫道:“庄少功入庄家之后,我三妹待他如何?比亲生骨肉还要好。”
无名道:“你和我颠倒是非,舌灿莲花,也不管用。我不会杀俞氏,也不会杀你和庄忌雄。你三人的生死,交由庄少功定夺。毕竟,他才是江家的遗子,江晓风。”
玉有韫笑道:“这般说来,你是打算生擒我了?就算你练成九如神功,要生擒我却也不易。何况,有几件关乎你的性命、比你的性命还要紧的事,你还未向我请教。”
无名道:“我听你讲这些话,确有一事问你,庄少功的小妹,江晓萍在何处?”
“那傻丫头还活着,先不提。你不想得知,我何时发觉,你和庄少功互换身份?”
“何时?”无名问道。
玉有韫道:“当年在江家,我二弟为逼问你的下落,将江晓萍悬在火上燎烤。庄少功不忍见其受苦,冒名顶替你。当时我就生了疑。上一任病劫,也就是你师父赶来时,又在水缸中寻见了你。我心知你二人,必有一个是庄忌雄之子。待要辨明真假,你师父却与我周旋,唯恐我伤了你二人,定要回庄家,让庄忌雄亲自审问。途中,你师父便知晓,庄少功是江家之子,因此,为保他性命,迫使他服下‘离忧’,忘尽前尘。你却一声不吭,习了天人五衰,做了庄家的死士。倒也有趣,直至你与匠门少主鲁琅玕相逢。彼时你武功不济,不知我早已盯住你,你和庄少功互换身份之事,我听得分明。我本可以要你的性命,只因念在你病弱短命,成不了气候,才放任你与庄忌雄作对。”
无名目若寒潭,呵地冷笑一声:“你和穆武来,皆让庄忌雄夺了妻妾,就想借我之手,看庄忌雄和我父子成仇,却没料到,我不但没有短命,还练成了九如神功。”
玉有韫也笑道:“穆武来想杀庄忌雄,我不想杀庄忌雄。到底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该死的只是江家人。在江家我没能杀了你,便不会再杀你。何况你练成九如神功,只要我死在你手里,我教弟子定会死心塌地追随你,认你做九如神教下一任教主。”
无名道:“可笑。”

第96章 兄妹重逢

玉有韫讲罢江家灭门之案的前因后果,也不问无名何事可笑,心平气和地道:“这是第一件,我要告知你的事。第二件,则是关于九如神功。
你去峨眉山寻玉非关,机缘巧合,练成九如神功,出乎我的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庄家持有的天人五衰,本是功法颠倒的九如神功,由此入道,不破不立,必经受五衰之相,九死一生。而且,就算练成了九如神功,也还有一个难处——我教鼻祖创此功,初衷是为护意中人周全。因此,传其衣钵,须与鼻祖一般痴情。这就难了,痴情之人,整日胡思乱想,神魂颠倒,武艺难臻化境。而根骨好、悟性佳,肯下功夫的,醉心于武学,岂是痴情之人?
九如神功末一节,如南山之寿,炼虚合道,须与意中人厮守整二十载,情投意合,恩爱美满,心魔不生,方能大成。若与意中人分离,必为心魔所扰,功亏一篑,因走火入魔而殒命。”
无名在幻境中已听闻,九如神功有这个弊病,自是安之若素,却不知,在云南时,他将功力传了少许给庄少功,是否会害了庄少功。当即问道:“若将此功传与旁人,会如何?”
玉有韫道:“欲传此功,须取一对雌雄冰蚕蛊,分别植入传功之人和受功之人的任督二脉。待雄蚕吸纳传功之人的功力,再放受功之人的雌蚕吃了雄蚕,功力方能传承。寻常的传功之法,便是将功力传给旁人,也如泥牛入海,所传之功力,几日便消弭无踪。”
无名知晓自己传功之法有误,于庄少功无碍,便问玉有韫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
玉有韫思量一番,摇了摇头,笑道:“江晓萍仍在庄家,凭你的耳力,稍后一定可以听出她在何处,我自不必交代。我这一世从未求过人,我所畏惧的人,也不是你,而是玉非关。他如今恢复神智,铲除了蛊门,下一个对付的便是我。如今教中人心浮动,我已众叛亲离。既然如此,不若死在你手里,只求你,念在我不曾为难庄少功的妹妹,也不要为难我的三妹俞氏。”
无名沉吟不语,若是之前,他没有陷入九如幻境,就算庄少功不杀庄忌雄和俞氏,他也必定会百般折磨这二人,再以岐黄之术治好二人的伤,如此反复,令二人生不如死,以绝后患。
可这一曲幻境,令他颇有体悟,不论玉有韫所言是真是假,他心中的仇恨委实淡了许多。
他忽然发觉,仇恨会使他一往无前,也会伤害伴在他身旁,为他付出,为他提心吊胆,却始终无法体会他的仇恨,追不上他的步伐,因他落得遍体鳞伤的亲友。无敌如此,庄少功亦如此。
正如无敌所言,他的确是一个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人。若要依他之前的心意行事,无敌娶妻生子,庄少功性情大变,他落得形单影只,与鼠互食,也是并非不可能,这是他一手酿成。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为仇恨左右,更不该以此来刁难无敌和庄少功。
说到底,他已不是昔年藏在水缸中的病弱孩童,也不是除了死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庄家死士,更不是恨生父背叛先母,为幼时得不到的天伦之乐,而耿耿于怀的愚昧稚子。
他已然长大成人,可以在广阔的天地间恣意遨游,而前仇旧恨,只是一粒待拂去的尘埃。
想至此处,无名凝视着玉有韫,眼中一片清澄,点了点头,一切交由庄少功定夺。
两人就这般隔着琴案,面对面而坐,微风自门外拂来,帘布微掀,尘埃荡尽。
他二人不约而同,各覆一手于冰蚕丝弦上,一按一揭,内力自弦上游走彼此百脉。
无名的功力,早已胜出玉有韫许多。琴声动处,丝弦轻颤,玉有韫的经脉一根根崩裂。
玉有韫却似浑然不觉,沉湎在琴声里,眼中早已没了无名,仿佛又回到披皑的蜀山,飞雪连天,少女抱着银狐独自漫步,那是滔天血海的伊始,却又素净动人,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景致。
最终,沉入黑暗之际,那少女向他望来,眼中没有爱恨,而是满溢的与亲人重逢的欢喜。
无名撇下殒命的玉有韫,迈出卧房时,守在院中的九名白衣少女,一齐拜倒颂道:“属下恭迎教主,教主神功盖世,天保九如,以莫不胜,以莫不兴!”
无名心知玉有韫一死,九如神教的教众,只把会九如神功的人认做教主。这本就是一帮日薄西山的乌合之众。他并不理会,径离了北院,吩咐管家把庄家上下数百人,召至鸳鸯滩前。
庄少功等人不在鸳鸯滩前,只因无名与玉有韫较量时,引庄少功一行人去安歇的迎儿发了难,触动一处机关,欲将庄少功困住,反让夜烟岚识破了伎俩,与七圣刀合力击退一帮九如神教的教众,擒了迎儿,逼问庄忌雄和俞氏的下落,得知这对夫妇乘船望北逃了,当下一齐去追。
途中颇有些阻碍,沿岸有许多庄客来阻挠作乱。幸得捕风营的探子赵方和广西总督派兵相助,加之有无策出谋划策,庄少功对庄头和庄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承诺了决不伤及无辜,减免租子等好处,才稳住了局面。不多时,无心和无颜合力将庄氏夫妇擒来见庄少功。
庄少功问江家灭门之事,庄忌雄只道此乃他一人所为,与俞氏无关。俞氏却也供认不韪,道是自己争风吃醋,才要杀害庄忌雄与杨念初的骨肉,和庄忌雄无关。这一对夫妇,死到临头,狼狈非常,却仍旧恩爱如故,且待庄少功十分温和,便与往昔在家中毫无二致。
庄少功心乱似麻,没个理会处,拿了庄氏夫妇,也不教他二人受罪,率众折返来见无名。
两人相见时,无名已与庄家上下说明易主之事,又从滩后的水牢中将江晓萍救出。
江晓萍已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因幼时受了惊吓,心智与孩童无异,脸颊有一片火燎的白瘢,往昔无名未出门时,悉心为她医治,白瘢倒也并不狰狞。她只道自己困在水牢中,是与无名捉迷藏,浑身湿透也笑靥如花,却不认得庄少功,嚷着肚子饿,无颜便领她梳洗更衣去了。
庄少功几乎忙昏了头,一时无瑕和江晓萍相认,先犒劳广西总督及其军士,让夜烟岚和七圣刀将这一尊神送回桂林府,又令无心和蓝湘钰看住庄氏夫妇,与无策应付庄家不明就里的亲戚,派无名安抚庄家收养的孤幼弟子以及传艺师父,也亏得无名颇有威望,好歹没有再闹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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