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境 (笨笨8368)

　　再看人类，高冠古服，舒眉含笑，与壁画上圣光包裹的模样别无二致。
　　玉留妖王的外形乍一看，如同一道蓝色的光影，近了才发现，玉留妖王通体雪白光滑，如同包裹在一层白色的粘膜中，无论皮肤衣衫都有种黏腻的滑感，头上没有毛发，乍看如同一尊白色钟乳石，只有背脊上两道浅蓝的长纹，因站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
　　举行仪式的妖怪们发现妖王居然就在他们身边，发出一阵低呼，在祭祀带领下很快往后退去，跪在地上无声地朝拜。
　　“哈，你这百年一睡的伪王居然离开了你那安稳的寝宫，降落到地上来了吗？”
　　玉留妖王原本只是一只生活在玉石矿脉周围的老鼠，他的族群孤独排外，守着偌大的玉矿，每天捡食腐烂的水果为生。直到玉留成为妖王，他都不知妖境为何物。
　　他是最单纯质朴的妖王，也是最重情义的妖王。
　　他看着万灵，丝毫没有对前辈的崇敬，只有浓浓的恨。
　　离湾张开手臂，本就高挑的身姿在信徒围绕间光芒万丈，矫健的双臂上负担着许多无形之物，又让他看上去那么沉稳威严：“我在为三日后的庆典做准备，身为王不能让自己的子民失望。”
　　“你的子民是妖，我的就不是了吗？”玉留冲过来就要提离湾的领子，被孔千目伸手拦住，怒视他道，“孔雀，让开！明王妖境也要庇护食妖魔吗？”
　　孔千目那身孔雀王族的冠冕，凤凰嫡传，禽鸟之王，绝无二家。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他阻止玉留伤害人类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把明王妖境拖进这场乱局非他所愿。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上前道：“玉留陛下，请冷静一点，您这样，妖帝也很难做。”
　　“他难做他退位！”玉留一甩膀子，推开孔千目，钟乳石般的脸上怒焰滔天，“万灵我告诉你，你今天如果不把食妖魔交出来，我踏平你的长安城？”
　　“踏平长安？”离湾闻言目光骤凝，抽出青铜剑指向玉留，“你毁我长安一片瓦，我毁你修为一千年。你若不信，咱们不妨试试。”
　　被鲜血染成红色的祭坛前，他仍穿着人类的王袍，手持无锋之剑，
　　长安是他的长安，哪怕人类不在了，他也不允许，有妖胆敢碰它！
　　熙熙攘攘的人群，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从甜到酸的糖葫芦，永远学不完的知识，神秘莫测的人心……
　　他这辈子唯一的一败，失去了人类最后的希望，现在他不会再败了，这长安城，他用命来守！
　　“你准备在万灵妖境里和万灵妖王打？”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妖直接把爪子按在了玉留的腿上，奇怪的是，玉留只动弹一下，没甩开她。
　　“六角妖王？”离湾诧异地望着第三位出现在这里的妖王，慢慢放下青铜剑，知道这一仗打不起来了，“千秋妖王有事？”
　　千秋妖王貌如幼童，白发红眼，从一颗卵时就被千秋妖王收养，因为种族特殊，成为妖王后智慧也只与孩童相当，继承千秋妖王的千秋妖境，每次出现，都是传达千秋妖王的意思。
　　“爷爷说，你沉睡前抽掉自己太多记忆了，醒来会变笨，需要让你看看这面镜子冷静一下。”
　　她的身高只到玉留的腰间，此时用尖尖的爪子从锁骨中间一直划到小腹，将自己上半生整个剖开，粘稠透明的奇异液体像血液一样流出来。她似乎毫无痛觉，伸手在肚子里摸索着，小小白白的爪子抓住了什么，慢慢抽出来。
　　首先露出的是沾满粘液的半只小爪子，握着几缕黑色的流动的花纹。离湾一眼认出，这种将无形咒法变为有形的法术隶属于人类的巫术，这世上除了他之外不应有妖懂得。
　　然后，是一点光。
　　一点无法形容的光。
　　从它出现开始，妖境内所有生灵都产生了感应，妖境之外，宇宙都震颤，那黑暗的虚空如被捏住一角的黑色幕布，出现了丝丝痕迹。
　　这是……时间的力量！
　　当妖境这集众生空间法术的巅峰成就出现，九位妖王与存机妖帝聚集在一起，有一位妖王说，时空相生，我们需要一道能与妖境相比的时间法术。
　　接着，那位妖王与寿元无尽的万灵妖王一起，创造了三面镜子。
　　第一面镜子，代表着过去。
　　第二面镜子，代表着现在。
　　镜成一百年后，万灵与存机各持一镜，为人、妖二族的命运相斗，两镜相撞，皆化虚无。
　　代表着未来的第三面镜子一直在那位与万灵一起掌握时间的妖王手中，直至死亡，他都没有让任何妖看过镜中的景象。
　　传说，这是因为他在镜中看到了过去镜与现在镜的争斗，以及自己的惨死。
　　即使天赋异禀的妖怪，也不敢说自己掌握了时间与空间。所以妖境只能在宇宙中苟延残喘，而窃取先人智慧而创造的时间之镜的奥秘，连万灵与那位妖王都无法参透。
　　他们不知道，未来镜所显示的未来，究竟是一切的因，还是必然发生的果。
　　那位寿命长到超出所有生灵的历史的妖王死前，把未来镜交给了千秋妖王。
　　千秋妖王也没有看它，直到万灵妖王来访，解开了罩在镜面上的永夜法术。
　　原来，为了阻挡未来境的诱惑，这面镜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存机、万灵与那位神秘的妖王联手封印，即使他们中有人想看，也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可是妖怪们低估了人类的智慧与贪婪。万灵妖王表面上选择了每百年就抽掉自己的记忆，以模拟人类的生死轮回，让妖王们对他放下戒心。实际上，他从未放弃过对未来镜的追求。
　　镜成的那一刻，他就有所明悟，这三面镜子中，有他复兴人类的关键。
　　万灵以为关键在过去。妖族占据绝对上峰的现在绝不可取，未来他有信心掌控，而人类最昌盛的过去，逝者不可留，即使他法力滔天也无能为力。
　　可他失败了，过去与现在同归于尽。
　　那么唯一剩下的，就是未来。
　　万灵与千秋在宇宙中大战一场，虽然夺得未来镜也身受重伤，再加上强行冲破两位妖帝级别的存在的封印，导致他在这次沉睡中永远失去了部分和法力。伤势之严重，此刻站在玉留妖王面前的离湾，甚至没能完全掌握妖境。
　　千秋妖王与万灵一起看见了属于万灵的未来，再用自身卜卦之术推演，得知离湾走上岔路，特派六角妖王送未来镜，助他一臂之力。
　　恐怕就连昔日的存机妖帝都没有想到，失去人类的信仰支持后，天赋寿元只有百年的万灵能活到现在。
　　既然找不到万灵长寿的原因，也不能枉顾万灵妖境内数十亿生灵与万灵妖王开战，那么最好的“铲除”食妖魔的办法，就是让他得偿所愿，离开妖境了。
　　未来镜的光芒并不强烈，只是很简单的，属于镜子的反光。
　　可没有妖能忽视这一点光，因为没有生灵知道，它反射的是什么。
　　六角妖王捧着有自己半个身子大的镜子，面向离湾，黑色咒文穿过她的身体，缓慢流动着。
　　孔千目凝神向镜面望去，只看见一片空白。可离湾望着镜子，神色剧变，一张平淡惯了的脸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通红的双目丝毫不肯从镜面上离开。
　　在瞧玉留妖王，正皱着眉头，梗着脖子，脚下动弹不休，似乎极力抑制自己走向镜子的冲动。
　　跪在地上参拜万灵妖王的妖怪们中，与他相似的还有一妖。
　　那是个相貌平平、法力平平的小货郎，从三百年起就天天在街上兜售些小物件，审核献祭资格时，他狂热地在祭祀面前说万灵妖王的事迹说了整整四天四夜，甚至许多只刻在长廊上的秘闻都隐隐提到，才被破例以不到大妖的修为放入献祭名单。饶是见多识广的祭祀，都很少见到这么虔诚的信徒。
　　原本最尊敬万灵妖王的他不顾妖王在前，疯魔了样站起身往前走，被祭祀拉住也不停，只怔怔望着镜子，失魂落魄地靠近它，想看清里面的情景。
　　祭祀看不见镜子里有什么，只知道绝对不可以打扰妖王间的谈话，打着手势指挥信徒们一齐将小货郎按倒在地上。小货郎挣扎的力量非常大，两个大妖都差点按不住他。他发觉自己挣脱不开后，突然张开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古怪声音，一条白色的长长的肉虫从他嘴里爬出来，一落地就向着镜子飞窜而去！
　　传奇盗贼，寄生虫小贼！
　　六角妖王捧着镜子，自己却看不见镜面，发觉疯狂的小贼，也不动弹，目光仍盯着含笑落泪的离湾。
　　小贼路过离湾时，停了停，动了动脑袋，似乎很想看自己的信仰真身一眼，可他的视线舍不得离开镜子，很快继续向着镜子蠕动。当他来到镜子前，仍看不清，好像隔了一十万八千里，只有一点点影儿。
　　他抬起身子，想沿着黑色的“镜框”爬到镜子上，可雪白的身子一碰到咒文，那咒文就蔓延到他身上，黑色的奇异文字在他身上游动，碰触到尾巴尖的一刹那，小贼整只虫子碎裂开来，如同瓷器，白色的小碎片一块一块从身上掉下来，最后，原地只剩下一堆白色“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