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承影叹了口气:“所以我说,身死道消——他的修为再耗下去,就什么都没了。”
“修为可以补么?”顾云梦想了想,“就像之前我补过那个、那个聚灵阵?”
“那只是灵力,”唐承影解释道,“举个例子,假如说琴白是一只狼毫笔,修为就是他的毛,灵力则是墨汁。若是要写字,两者缺一不可,但补狼毫,比补墨难多了。”
“可他还是可以补的不是么?”
“补?你让他拿什么补?灵脉?秘籍?法诀?”唐承影摇头道,“这是凡人界,即使灵气充足,始终不是块修真的地。”
这时琴白不耐烦地转过头来,说道:“你们俩还要腻到什么时候?”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唐承影,你这个老东西,成天在人家小孩子身上蹭什么蹭?”
唐承影立刻钻回顾云梦的衣服里头,之间小孩儿的胸口鼓着一个大包,里面传来唐承影被衣服闷住的声音:“你好意思说我!你不成天也围着人家小孩儿转吗!”
他这两人没头没脑地互相攻击起来,顾云梦本来还在想唐承影刚刚告诉他的那些事儿,结果被这两人逗得忍俊不禁,干脆一个飞扑趴到琴白的背上。
小孩儿双手环着老仙人的脖子,蹭在琴白的耳边,还没将心事问出口,就听到琴白说:“你不必听唐承影说的那些废话,他自己快不行了,看谁都快死了。”琴白伸手反搂住小孩儿的脖子,侧过脸,认真地看着顾云梦的双眼:“我真的没事。”
顾云梦刚刚稍微放松了一点的心,一下子又绷了起来。他不敢对上琴白的双眼,只好垂下双眸,低低应了一声:“嗯。”
宫人在外头扣响了偏门,向里头禀报:“众位仙家,陛下有请。”
琴白回道:“知道了。”转而对顾云梦说:“不闹了。”
顾云梦从老仙人的背上下来,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颇有一副大人的样子:“若他不说实话该如何呢?”
琴白直接笑了出来。
唐承影从顾云梦的衣襟里挣扎出来,在空中盘旋:“你这个小孩,真是说你聪明还是呆呢!”
琴白瞪了一眼那死鸟,伸手为顾云梦理了理衣服:“他若是选择骗我们,只有一日长久;而若如实相告,还能讨一份好。帝王心术,权衡利弊不在当下,而在日后。嘉靖精于此道,自然会选择助你我一臂之力。”
他看顾云梦还是一副懵懵的样子,伸手刮了一下小孩儿的鼻头:“小家伙,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不必想那么多。”
这句话酸得天上飞的唐承影差点掉下来:“看你这不要脸的!跟着你还不得走到坑里去!”
顾云梦笑道:“不会。”他学着琴白的样子,为老仙人理衣服:“你的头发这么长,以后要不要束起来?”
琴白顺手拨弄了两下,说道:“束什么,我这样散漫惯了,那样我要难受的。”
小孩儿虽然点点头,但还是埋怨道:“你要是头发束起来,一定是玉树临风的。”
唐承影飞累了,停到琴白的肩头,看了一眼仙人,又看了一眼小孩儿,说道:“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他现在这样,也是玉树临风的。”
琴白一挑眉:“难得听你说句好听的?怎么?”
“没怎么。”唐承影跺跺脚,“快点,去见那皇帝,看他说什么。”
“你不是打探得差不多了么?”顾云梦不解道。
琴白突然心领神会,笑出了声:“原来如此啊。”
唐承影又羞又恼,飞起来叫道:“笑什么笑!”
老仙人强忍住笑意,双眼都弯成了月牙,他指指那只在空中乱蹿的鸟,对小孩儿说道:“你猜,这嘴里吐不出句好话的家伙,为什么突然变乖了?”
顾云梦哪里猜到这都是什么心思,他心想:这两个老滑头,嘴上还是说道:“你快些告诉我就是了!”
既然小孩儿都这么说了,琴白当然应了:“这家伙飞出去半天,恐怕什么都没打探到,做了个故弄玄虚的入魔幌子来糊弄我俩。”
“什么糊弄!那是事实!真的!”唐承影一边飞一边叫道,“你等下去看了就知道,他真是半入魔障了!”
顾云梦看这小鸟气急败坏的样子,估计琴白是说到他心坎了,不禁也觉得好笑起来。刚刚唐承影还跟他一本正经地说琴白多么为难,看来也是故意扯皮:“承影前辈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殿里顿时笑作一团。
琴白笑道:“我倒是想说他这老不休什么时候正经起来,天天知道数落我的不是,原来是要先发制人。”
这一闹就闹了半个多时辰。外面的宫人等得久了,也不敢催,一边是仙人得罪不了,另一边是皇上等得急了。嘉靖喜怒无常,谁也没那个胆量,只能在外头瑟瑟发抖。
直到远处的回廊里传来——
“皇上驾到!”
顾云梦正巧推开门,没想到嘉靖竟然来了。小孩儿不禁埋怨道:“你看看,本先是人家约我们的,都是你老不出门害的。”
琴白倒是对这个没什么所谓,说道:“反正都是在宫中,谁来谁去都是一样的。”
唐承影停在顾云梦的肩上,嘲讽道:“琴白仙尊所言极是,谁能请得动您的大驾呢!”
老仙人没理这破鸟儿的叽叽歪歪,倒是顾云梦心里有些膈应,本来他就是随嘴一说,哪想到唐承影竟然借此揶揄起琴白来:“瞎说什么,别成天找事儿。”
唐承影到底还是知道好歹的,这一回顾云梦挂下脸说他,也知道自己闹气闹过头了,终于收敛了。
这边看着嘉靖和他那随行的太监走得近了,小孩儿把唐承影往怀里一塞,怕自己刚刚话说狠了,又补了两句:“前辈自己还伤着的,先休息休息吧。”
本来唐承影已经偃旗息鼓,听到这句,又在他怀里爬来爬去,哼哼了好几声,顾云梦只得又哄了两句,才让他安静下来。
琴白在一边看着,抱着臂,稍稍有些火气,更多是无奈。
这会儿嘉靖已经到了门口:“仙人,”他抱手作了一揖,“还请仙人原谅我不请自来,只是从殿中找到这本手记,一定想仙人先瞧一瞧。”
琴白看了一眼顾云梦,眼神中带着些许得意,仿佛在说:你瞧。
嘉靖的态度实在恭谦,同之前有了天壤之别,他往琴白那儿凑了半步,透露出几分亲昵的意思。
顾云梦见了,心里不知怎么竟然有些不爽,拉了一把仙人的衣袖,自己走到前头迎着皇上:“陛下请里面说话。”
琴白见他这幅人小鬼大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好解释道:“陛下见笑了。”一想到小孩儿微微蹙眉的模样,心中别提有多得意,话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不妨借一步再说。”
这态度,更是让顾云梦心里有些憋屈,委屈地跟在两人后面进了殿里。此刻他脑中突然传来唐承影的笑声:“小孩子家家的,生什么气。等跟嘉靖理清了唐门的账,再生气也不晚啊。”
这一句话点醒了顾云梦,他下意识捏紧了双拳:如今当务之急,是唐门的惨案。
三人屋里坐定,嘉靖命随身太监将周围的宫人都清干净了,这才从袖兜里拿出一本泛旧的书,双手承于琴白:“仙人请看,这本便是成祖当年所留手记。”
琴白接过来,这本书已经显得有些破旧,上面写着“轶事”二字。顾云梦见老仙人微微皱眉,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凑过来看,看到这封皮,也不禁皱眉:这字,写得也太丑了。
嘉靖大概是看出了两人心中所想,面色微赧,解释道:“成祖善战,文人舞墨的事做得少些……”
言下之意就是:朱棣没什么文化。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又尴尬又好笑。顾云梦拽紧了琴白的衣袖,才让自己忍着没笑出声来,只是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让人想看不出笑意都难。
琴白轻轻拍了一下小孩儿的额头:“瞎闹。”他拍了一下大腿:“坐这儿,带你一起看。”
顾云梦嗯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坐在琴白的腿上,半靠在那仙人的怀里,一起看起了朱棣所留下的这本《轶事》。
嘉靖看他这二人如此亲昵,大概猜测琴白同顾云梦,应是道侣的关系;若是留不住琴白,把顾云梦留下,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此这样,便在心里悄悄算起这样的少年郎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他忽然忆起,这小少年曾说自己是蜀中唐门人士,会不会因此书中所记,而迁怒于他?阻他长生大道?
想到此处,嘉靖不由冷汗直冒,可是书已经交给了仙人,现在已经撤不回来了!
而那边那两人,当真在书中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纪纲来报,蜀中有江湖门派,行踪诡异,疑私藏允炆,当诛。
往前翻两页,成祖写道:纲于我,如眼于人,纲已命玄歌门为我去寻允炆,望归音。
这般答案便很明了了。顾云梦仿佛一下子被抽了力气,瘫在琴白身上:“不看了。”
“好。”琴白嘴上答应,还是飞快地翻完了全书,然而翻遍全书,也没找到关于他的那把宝器匕首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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