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云采夜细白的手指刚抚上门框,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他连忙回头一看,竟然是应该已经睡着的烛渊摔倒在了地上。
他四肢大开的趴在地上,呜呜噎噎地哼唧着。但是一双暗红色的大眼里却满是泪水,正在眼眶里打转,极为委屈地望着云采夜,似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取精血的时候,云采夜就知道烛渊这一身黑鳞究竟有多厚多硬,想来唯有无妄海的青眼蚺蟒能够一较高下,这样轻轻一摔,肯定不会有外伤。
但如果烛渊受的是内伤呢?毕竟烛渊才刚出生,内里的骨骼想必不会坚硬到哪里去,看他的表情也不似作假,哪有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如此逼真的演技呢?
云采夜不禁面露心疼,快步过去将烛渊轻柔地抱进怀里,连声问道:“怎么了这是?阿丑摔疼了没有?”
一嗅到云采夜身上的淡淡竹香,烛渊便安静了下来。他随意哼哼了几声,靠在云采夜怀里蹭来蹭去。云采夜见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得小心地将烛渊放回摇篮小床里,重新哄他睡觉。
谁知道云采夜手才伸出,烛渊就像被人狠狠捅了几刀一样扯着嗓子嘶叫起来,两只胖爪也紧紧地揪着云采夜的衣裳,连粗胖的尾巴都缠了上来,眼眶里原本只是打转的泪花彻底落下,哭得好不伤心。
“桀——桀——!!!”
云采夜被烛渊突然的惨叫惊住了,又把他抱进怀里安慰着,烛渊哭了一会便息了,只是在云采夜怀里一抽一抽的,暗红色的圆眼一眨不眨盯着云采夜,生怕他离开自己。
云采夜不是什么极其蠢笨痴呆的人,烛渊这样一闹腾,他便知道烛渊是不愿离开他,不想一个人睡觉才有这番动作的,于是叹了一口气,拍拍烛渊的脊背:“好了好了,你和我睡吧。这暖阁等你大些时候再来住。”
“呜桀……”烛渊听到云采夜的话,叫声软和了下来,一甩一甩的尾巴暴露了他兴奋的内心。
“你真是块牛皮糖。”云采夜曲起手指,在烛渊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烛渊被师尊教训了,眼神顿时变得可怜兮兮的,伸出胖掌抱住云采夜还未离去的手指,用下颌蹭着。
恰逢这时,水云阁内院里的桃花苑飘来一阵莲香,云采夜见烛渊刚刚哭过,就带他到内院看看花。
月挂中天,星河如缎,月光同星辉一齐细细洒下,映得莲塘满池银鳞。
云采夜抱着烛渊走上沐月圆台,拿出早上酒嶷送来的那个小铃镯,晃着它逗弄烛渊。烛渊看到云采夜随身带着其他男人送来的东西,暗红眼瞳中闪过几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又佯装开心地追着铃镯玩耍。
结果不一会,那个铃镯就被烛渊大力的拍扁折弯了。云采夜望着自己手上银铃成片,圆环扭曲的镯子沉默了半晌,烛渊似乎感到自己做错事了,含住右掌无辜地歪着头。
都说月下看人,人美三分。
云采夜此刻没有束发,任由及踝青丝随意散着,他坐在石椅上,去了紫衫,白色的仙衫在风中连着发丝微微飘动,纤长的睫毛微垂,敛去了墨瞳眼底的潋滟波光,如玉的肌肤因笑而沾染上几分薄红,竟比这水云阁中的美景还要美上几分。
但仅有烛渊一人得见。
“咦?”云采夜拿了自己束发用的紫檀木簪给烛渊把玩,烛渊也认出了这东西是他师尊一直戴在身上的,不再捣乱,而云采夜抬头一看,发现桃花苑边的桃花树已生了花苞。
一朵一朵相互怜挨着,似怯弱的西子等人来赏,不由轻叹一声:“今年的桃花,怎么开得如此早?”
烛渊顺着云采夜的目光,看向池畔,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又转回来继续望着他的师尊。
云采夜低笑一声,握住烛渊的胖掌晃晃:“等你再大些,师尊就带你去个地方。”
“呜桀……”烛渊低鸣一声,像是答应了,引得云采夜笑容越发清艳,但是他却没看到烛渊眼底的幽光。
第10章 见一见
阁外阳光灿烂,轻若薄纱的流云缓缓流淌着。
一瓣莲花轻轻掉落入池,荡起一圈涟漪,撞到其他莲叶又缓荡回来。如此美景原本应当叫人心旷神怡,但阁内的云采夜在睡梦中却觉得胸上压着一块巨石,令他呼吸困难。
待醒来后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胸口隆起一个大包——原来是烛渊钻进了他的中衣,四肢摊开、肚皮朝下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才使他感觉胸闷。
云采夜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这感觉十分奇异。他甚至能感受到烛渊呼吸时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处,带起一阵阵酥痒。
若是无事,他倒是愿意让烛渊再睡一会的,但今天他得带烛渊去认一下其他几个弟子。
于是云采夜揪起怀里这一黑坨的颈部,将他从自己衣服起抽出来,轻轻晃着他:“阿丑,醒醒。”
烛渊黑色的眼睑微微颤动,半晌后才完全睁开,睡眼惺忪地望着云采夜,暗红色的眼瞳里尽是疑惑。云采夜摸摸他的侧脸,柔声说道:“不能再睡了,今日你要去见见各位师兄师姐。”
师兄师姐?!
听到云采夜的话,烛渊精神马上来了。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贪恋云采夜怀里的体温,所以才一直缩在青年衣服里迟迟不肯“醒来”。但云采夜刚刚说的话却让他蓦然醒悟——这人还有其他徒弟!
这段时间云采夜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十分感动,可他却差点忘了……这人的徒弟可不止自己一个!自己并不是他唯一的弟子!
原先有多感动,烛渊现在就有多懊恼,他的弟子那么多,照顾自己的手法又是这样娴熟,肯定是以前练多了!
昨夜,他如愿以偿地爬上了这人的床,睡了一夜之后,他在心底默默立誓,要永远睡在这里。却没有想到,也许在他之前就有其他弟子和他一起睡过了!
还男女都有!简直太过分了!
云采夜收拾妥当,便抱起从醒来就一直蔫哒哒的小徒弟向外走去。
他捏捏烛渊的胖肚子,然而下一刻烛渊便恹恹地翻了个身,往他怀里缩去,不肯把脸露出来。云采夜见此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小徒弟一早醒来眼神就这样哀怨,难道是没有睡够吗?
再仔细一想,凡间的婴孩成长都是需要充足的睡眠的,而他的小徒弟才破壳不久,虽然是灵兽,但想必也和人间婴孩差不多。但自己今日竟然这么早就将他叫醒了,肯定是没睡够。
算了,今日早去早回,明天再让烛渊多睡一会吧。忖罢,云采夜便抱着烛渊,缓步走在石栈桥路上。
小楼有风,吹过云采夜的长袖,轻轻撩起紫纱衣袂,使内里白衣上银绣的祥云若隐若现,带出一阵清幽的竹香。过往的门中弟子们纷纷弯腰,不敢直视门主的容颜,唯恐就此亵渎了他。 察觉到云采夜将他带到了别处,烛渊赶紧抬起头来,爪子却将云采夜的衣袍拽得更紧,生怕有人夺去了他分毫的注意力。但这一抬头,便让烛渊看到了与他的传承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风光景色——
重重云山,巍峨石峰,蓊郁翠林,千丈瀑流。
这些都是云剑门凌绝凡间的景象。
云剑门是通往仙界的三门之一,建在破云峰山顶的峭壁上,共有三座阁楼——水云阁,封川阁,暗香阁,每座阁楼均有七层,檐角高翘,雕梁画栋,仿若高塔,层层直入云峰。
云剑门三阁,封川在右,沟通破云峰顶,连接登仙梯,是云剑门的第一道门;暗香在左,为门中弟子的起居处,有灵田药室;而水云居中,由云采夜镇守。三阁之间廊径相连,曲折迂回,上载仙云,下临无地,有高不可攀之威,悬空欲飞之势。
这里的寸寸风光,处处景致,都是烛渊从未见过的,甚至在他长达亿年的传承记忆中也无人得以窥见。
烛渊不知道为什么他死过一次之后,世界就变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上一世,他还未破壳就挂了,从传承记忆中,他得知自己是一种名为亚犹龙的生物。但是他与一般的亚犹龙不同,因为他没有父母,是从实验室里出生的,是专为战争而生的种族战士。自他在蛋里成型的那一天起,便能够完整的继承亚犹龙的所有传承记忆,但还未等他孵化,实验室就被破坏了,失去营养供应的他很快就死去了。
他不知道他死了多少年,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泡在热水里搓洗着,起初他以为自己还是在试验室里,但很快,他就发现他所在的地方,是另一个世界。他每天都有一段时间,可以从蛋里看到外面的世界。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云采夜。
这个容貌昳丽的黑发男子与他传承记忆中见过的人长得都不一样,但烛渊觉得他比任何人都美,他的怀抱,他身上的清香,他看他时专注而又温柔的目光,是烛渊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实验室里不止他一个蛋,那些实验人员看他们的目光如同死物,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说,云采夜是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人。这份温暖,穿过那些冰冷的岁月,让人触碰到之后,便再也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