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二人慌作一团,严籍急着起身穿外衫、套罩裤,青衣也是急急忙忙的穿戴,强自镇定的回道:“好,我这就过去,多谢师兄。”
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重又归于寂静,二人匆忙间穿戴好,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偏还不敢笑出声。严籍指指青衣和大门,又指指自己和床榻,做了个睡觉的手势,青衣知道他想在这里等他回来,摇了摇头,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复指向大门,叫他一同离开,严籍摇头。二人一通比划,最后达成一致,青衣先走,严籍确认外头无恙后再走。
紫峰阁有三层,二层和三层储藏了很多名师大家的真迹、历任住持的生平,还有梁帝的赏赐,平常都是锁着的,除了元仁大师,连圆空和严籍两位大弟子都不被允许进入。一层亮着烛光,看样子师傅已经在等他了。
青衣上前叩门,“师傅,我是青衣。”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吧。”元仁大师往外头四下看看,关上了门。
“师傅,这么晚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弟子吗?”青衣站在一旁,看着元仁大师回身过来,坐到椅子上。
“现在晚吗?丑时又名鸡鸣,若在夏日,田里的牛这个时候吃完草,就要开始耕地了。”
青衣有些尴尬,“师傅这么早叫我,有何吩咐吗?”
“久安,出来吧。”
高久安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青衣见到他的时候心里一惊,此人虽与他一样穿着粗麻长衫,浑身却有一股冷冷的杀气,让他陡然想到那日清晨在紫峰阁门口碰到的黑衣人。
“青衣,见过你高师兄。”
青衣作揖行礼,“见过高师兄。”
“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青衣师弟。”
青衣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分明就是那日紫峰阁门口的黑衣人,他仿佛仍能感受到自他刀上闪过的森森寒光,不确定的看向元仁大师,“师傅……他……”
☆、裴菱二
元仁大师看看高久安,复又看看青衣,“你们俩都坐下吧,久安,留心屋外头的动静。”
“是,师傅。”
二人在元仁大师面前坐定,青衣有些紧张,不停地摩挲手掌,掌心有些冒汗,高久安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他更紧张了。
“青衣,有一天师傅若是不在了,高师兄便是你唯一能信任的人,你要记好。”
青衣和高久安俱是一愣,以如此随意的口吻说出如此沉重的事,师傅今日是怎么了?
“西晋国力薄弱,国库空虚,梁帝整日沉迷酒色不思朝政,以公孙丞相一人之力很难扭转乾坤,改变国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师傅……”高久安出言打断他,即便是在紫峰阁,这样妄论朝政也是逾分了。
“青衣,你要刻苦习爻,为师尚有重托于你,上天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青衣听得诚惶诚恐,原本于他而言只是用来糊口的爻卦之技,骤然变味;似乎本就有其特殊之处,师傅只是碍于什么原因,轻描淡写了而已,眼下,却是将其说的有了举足轻重之感。
元仁大师还欲说些什么,被高久安伸手制止,外头有人,“青衣,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绝不可泄露出去半个字,否则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青衣连连点头,一旁的高久安却已没了踪影。
元仁大师一下子拉开门,就见裴菱手执木棍,东张西望的到了阁前,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紧走几步上了台阶, “师傅,寺里进贼了。”
“你这是……捉贼吗?你不怕?”
“我看他从青衣师兄房里出来,怕他对师兄不利,就抄了根棍子一路跟过来。”裴菱略有慌张之色,“害怕呀,可师兄们都是我的手足,我怕青衣师兄遭了黑手,就……就豁出去了。”
“裴菱,我没事。”青衣站在元仁大师身后,冲她招了招手。
“青衣师兄。”裴菱的眼睛亮了亮,很有神采,看着元仁大师,继续道:“我跟过来之前已经叫醒了圆空师兄和严籍师兄。”
话音刚落,圆空带着一众弟子提着灯笼,手执长棍小跑着过来,“师傅,没什么事吧?”
元仁大师看了众弟子一眼,“我没事,四处仔细搜搜,圆空,送裴菱和青衣回去,今晚多派几个弟子巡夜。”
“是,师傅。”
“为师还有些佛经要看,今晚便歇在紫峰阁了,留下两名弟子替我守个门。”
“圆福、圆净,你二人留下,警醒着点儿,其他人都跟我来。”说罢,扭头看向青衣和裴菱,“你们也一道来吧,整个寺都要仔细搜搜,你们留在厢房也不安全。”
“是,师兄。”二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待众人离开,元仁大师回身进屋,关上门插上门闩,拿起桌上的油灯上了二楼。高久安站在二楼靠墙的书架前等着,他知道师傅有话要问。
将油灯摆到花架上,元仁大师踱步到了窗前,看了看外头,问道:“刚才外头的人……可是裴菱?”
“不是,那人内力深厚,轻功也好,但奇怪的是,他到了紫峰阁前并未多做停留便离开了,裴菱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高久安想了想,问道:“师傅还是怀疑师妹吗?”
元仁大师从袖筒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高久安,“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一趟丰泽朴园寺,查查她的身世吧。”
高久安接过信收好,“我不在,要紧吗?万一……”
元仁大师摇了摇头,“虽说时局纷乱,却还远没到出事的时候,放心去吧。”
“弟子离开的这些时日,请师傅多保重。”
“唉……可惜,没有长治的消息。”
高久安默不作声。他一度认为高长治已不在人世,直至前些日子在丞相府外遭了埋伏;那个人,看身形很像他。过招的时候,似是对他有所保留,但毕竟时隔多年,长治若在世应该也有了很大变化,他不敢确定。
立冬以后,一日冷过一日。
鸿仁寺众弟子的生活,简单且平淡的重复着,还不如远山的那些枫树有色彩,绿了红,红了又黄,叶落遍地,满山霞衣,略显萧条的枝丫上,甚至能够想象出来年郁郁青翠的样子。
香客少的时候,弟子们修完课业、练罢功夫便会聚在一起踢沙包,欢声笑语不断,仿佛将整个鸿仁寺尽数染上欢快之声,叫那风一吹,飘得满山满院都是。这个时候,元仁大师总会站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看着裴菱,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可裴菱,笑得天真无邪,跟着师兄们一道跑啊闹啊,完全是一副孩子心性。
那晚之后,她再未去过紫峰阁,亦不曾试图靠近。元仁大师觉得,不是他有所误会,便是她隐藏的太深了。
大雪。十一月节,至此而雪盛。
昨日傍晚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彻夜不停,大有势将青山换新颜之势。
裴菱已习惯早起,推开房门,将明未明的晨色中已可看出一片银装素裹之景。今年的第一场雪,堆叠出的浓厚冷冽似带出了些许年味,她忽然想起远方的那个人。此刻,她在做什么?她不在的这些时日,她可曾好好照顾自己么?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他那样宠着她,那般爱着她,必不会叫她受了半分委屈。
雪仍在下,她回身进屋,在棉袄子外头又套了一件棉马甲这才出了厢房。这个时辰,伙头师兄应该已经在准备过堂了,保不准典座师兄也在。她可以大赖赖的顶着帮忙的名头去烤火,师兄肯定不好意思真就叫她搭手帮忙的。想到此,她笑了笑,师兄们到底心善。往棉马甲里缩缩脖子,双手拢进袖筒,快步往伙房去。
路过通往后山的戒浮门时,裴菱被门前几个浅显的脚印吸引了视线,没有迟疑也未作停留,经过戒浮门走进廊道,伙房就在前面了。师傅昨夜歇在紫峰阁,这几个脚印定是他人所留,而且此人不久之前刚上山。多亏了这场雪,要不是天黑雪厚,此人定不会经戒浮门上山。她双手紧握,脚步平稳;鸿仁寺,果然不简单。
此时在紫峰阁密室,元仁大师刚刚听完高久安的禀报。
“这一趟,辛苦你了,久安。”元仁大师一边说,一边将事先为他准备的糕点推过去。
“师傅言重了。”高久安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师傅一直都记得他的喜好。
“往后就在紫峰阁住下吧,再过两年等青衣学成之后,你们一道下山。”
高久安楞了楞,想忍没忍住,“那你呢,师傅?”
元仁大师笑了,“我老了,已经走不动了,当年答应帮助公孙丞相的时候就没打算离开鸿仁寺,再说,只要你和青衣能平安,我就算对得起公孙丞相的托付了。”
“师傅怎的……说这样的话。”
“本来……我还抱着一丝侥幸,结果你查到的与裴菱所言没有丝毫出入,简单工整,朴园寺住持还为她打了保票。”元仁大师叹气,那是他多年的好友,怎的也会背信弃义。
“师傅,恕弟子愚钝,难道这样还不够洗清师妹的嫌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