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良勋步履沉重,沿着官道往宫门口走去。当年青主冒险将他护下又讨了圣旨封他为护将,这才让他有机会护送两位公主远走南晋。那时他就在心里起誓,这一生,都要守护青主的两个女儿,至死方休。眼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怎不叫人郁闷。他的思绪在腾云门前停下,几位王爷迎面而来,他抱拳作揖,郑重的逐一行礼,“参见诚王殿下、祁王殿下、辽王殿下、韩王殿下、藉王殿下。”
诚王上前一步,温和地说道:“将军免礼,这些年你把清和公主保护的很好,辛苦了。”
“殿下过誉,这是臣份内之事。”
“你是从上书房出来吗?”
“是。”
诚王的笑容里有了些许深意,点了点头道:“嗯,是桩好事,本王先祝贺将军了。”
“是好是坏还言之尚早吧大哥。”藉王插嘴道,“据说昭和公主可不大满意啊。”
“五弟怎的如此扫兴,昭和公主是否满意有何关系,重要的是父王满意。” 韩王的口气听着让人很是闹心。
“父王难得召见,不宜在此多做耽搁,我们赶紧走吧。”辽王面无表情的看了上官良勋一眼,“将军请回吧。”
上官良勋又是一揖,倒退几步转身向着宫门大步而去。身后的五位王爷,眼神各不相同,心思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谁也不希望他成为昭和驸马。
走进上官府的大门,上官良勋一直绷着的弦才松懈下来,整个人觉得有些疲累。游廊的尽头站着青衣,他没有看见,心绪复杂的低着头,快步进了聚贤堂。青衣已在那里站了许久,看到他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但看他的脸色,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倘若他真的做了驸马爷,他和高师兄该何去何从呢?!
“赵公子。”是福叔,“怎么站在这儿,天寒地冻的别受了寒,走,随我去伙房暖一暖吧。”
青衣冻的有些僵,脸上的笑便也有了几分僵硬,“好,多谢福叔。”
虽不是什么节日,晚上天叔特意蒸了猪油白糖糕做饭后点心,这是上官良勋的习惯。正餐之后,总要吃点甜的东西,甜汤、甜羹、甜饼子、甜糕……原本不喜甜食的赵青衣,慢慢也喜欢上了甜食,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是晚饭吃多了,抑或者是白糖糕积食,晚饭之后,上官良勋拿了斗篷说要出去走走,青衣不假思索的说想同去,上官良勋没有拒绝,赵青衣颇感意外,十分高兴的跟着去了。
黄昏中的业城,繁华褪尽之后让人有了几分亲切之感。皇宫门前连起东西两大城门的十里长街,更是闪着点点金灿灿的光芒,那是地上一块块特制的曜石折射出的光线。此刻,远处的皇宫看起来别样祥瑞。
上官良勋出了后门左拐进了一条巷子,青石板小路,两旁高高的围墙隔出只够两人并肩而行的距离。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谢谢你,赵公子。”上官良勋忽然道。
青衣想了一想,觉得他应该在说爻卦的事,回道:“事情还没妥善解决,不忙谢。”
“赵公子为何这样说?”
“将军回来时脸色凝重,想必事情并不顺利,我虽替你爻了卦,却还没帮上忙,如何领受你的谢意。”
上官良勋看着青衣,觉得自己先前对他的看法,多少有些小人了,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道:“赵公子在业城住了数月,我还未曾尽过地主之谊,不如……明日叫上高公子一道出城走走,业城最有名的酒楼一道去尝尝。”或许,再过几日,他就没时间也不方便尽地主之谊了。
“这……太耽误将军的时间了。”青衣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隐隐的有些期待,希望他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我一个赋闲在家的武将,能有什么时间拿来耽误,就这么说定了?”
青衣笑着回道:“好,一言为定。”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美,若不是穿着打扮,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子。
暮色中的青衣,笑靥如花。上官良勋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扭过头去继续往前走。青衣紧跟着他,虽然此刻很冷,小巷子里的风有些急,但他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第二日,青衣特地选了一件水蓝色的厚长衫,套上白色锦缎织绣马甲,往那儿一站,真真是倾倒众生的绝美少年。紫鸢一边替他梳头,一边小声道:“公子怎么生的这样美,依奴看,只怕整个东晋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公子比美的人来。”
青衣失笑,颊边泛出两个好看的酒窝,逗趣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我一个男子,长的让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往后还怎么出门。”
紫鸢脸色一僵,急忙解释道:“公子,奴不是这个意思。”
“同你说笑的,今日我不在你可以歇着了,之前教你的字记得拿出来练练。”
“喏。”
“青衣,好了吗?”门外传来高久安不耐烦的声音。
“来了。”
二人走到聚贤堂前,上官良勋刚巧从堂屋出来,“将军早。”“二位早。”三人去马厩各牵了马,从后门出了将军府。业城有法令,城郭之内除皇宫禁卫军任何人不得快马疾驰,三人骑着马,慢悠悠的往西城门去,今日暖阳当空,是个好天。
三人在西城门前被拦了下来,倒不是守城禁军故意刁难,而是他们碰到了陈尚书家的大公子。上官良勋一个离开业城多年的武将,认识他或者看的上他的朝中重臣真的不多,碰到也就碰到了,问题出在这位陈大公子是昭和公主的意中人。
二人在前年长公主泰和的大婚典礼上相识,虽说平时见面的机会极少,二人的书信往来却很是频繁,已悄悄的私定终身。陈大公子的家世背景不错,但个人功勋平平,长孙皇后不甚满意,从未在承帝那儿吹过枕边风,盼着昭和能有更好的夫婿;陈尚书倒是乐见其成,偶尔还会鼓励陈大公子。
不曾想,出了赐婚一事。
长孙皇后的心情先且不论,陈尚书很有些措手不及,眼见着到了家门口的儿媳妇要黄,多次责备陈大公子儿女情长了半天也没个实际进展。陈大公子这几日委实憋屈的紧,不想今日居然在西城门与“情敌”狭路相逢,他想也不想便命随行家丁将他们拦了下来。
事情的经过有些乱也有些嘈杂;事情的结果就是上官良勋被陈府的家丁围攻,陈府的一众家丁被他如数放倒,最后是守城禁军出面调停了此事。陈大公子吓得花容失色,带着一众家丁落荒而逃。上官良勋看着他们有些狼狈又有些可笑的背影,忽然觉得,昭和公主的事或许有了转机。
青衣对高久安坐视不理的态度极为不满,不停地抱怨他冷漠。
高久安轻描淡写地说,“师傅只让我保护你的安全,没让我做你的打手。”
青衣被呛的第一次有了要打他一顿的冲动。
☆、锦盒一
冬至,阴极而阳始至,日南至,渐长至也。
天冷的厉害了。白天,上官府的丫鬟们会将游廊外侧的帘子放下,挡去寒风;晚上则将外侧的帘子收起,里侧的帘子放下,挡去些许寒意。青衣如今最大的乐趣,便是趁着暮色抚琴,为此,上官良勋特地吩咐伙房改了晚饭时间。
高久安不外出的时候,三人就会一道吃晚饭,不过最近他经常外出,有时甚至整夜不归。上官良勋虽然什么也没说,甚至都不曾问起,可青衣却渐渐有些不是滋味,高师兄这般做派,未免太过失礼,必须找他谈一谈了。
祥禧宫里,清和公主端着暖手炉立在窗前,似想着什么心事。翠红端了甜汤进来,轻轻的摆到桌案上,转身正要退出去,却听她说,“赐婚的事,让江一柳支会上官将军。”
“喏。”
“不,让江一柳给他递个纸条,只写两个字就够了。”
“哪两个字,请主子示下。”
“恭喜,上官将军是聪明人,一定能琢磨出我的意思。”
“喏。”
“近日……皇后可曾找你麻烦?”
“没有,皇后娘娘叫我过去只是询问主子的日常,关心主子是否住的习惯、吃的习惯。”
“哼。”清和冷哼一声,“她倒是热心,我才回来几天就想赶我走了。”
“丽妃、惠妃、媛妃、庆妃四位娘娘也都传过我,向主子表示了一番关心。”
“哼,都巴不得我走。”清和狠狠捧住手炉,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双手被烫得生疼也浑然未觉,她心里的恨怎能放下?如何放得下。
翠红放下托盘,几步到了清和身边一把夺过手炉,“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呀!”
清和淡淡一笑,“你放心,我的伤,总要落实到别人头上,不能白白的伤了。”她摊开双手,掌心和手指都红了,左手手指还起了好几个小水泡,烫得不轻,心里片刻的计较已然拿定了主意。
翠红只是出神地看着她的手,难道,她一直就这样了吗?对自己绝,对别人更绝。
第二日,听说庆妃的贴身宫女不慎撞倒清和公主,致使她碰倒取暖的铜鼎,烫伤了一双手。翠红心里痛如刀绞却也无可奈何,作为敬敏皇贵妃的陪嫁小丫鬟,她看着熙和出生、看着青主被赐死、看着两位公主被送去丰泽、看着熙和为生存与夜帝周旋与百官争斗……她看了这么多,陪伴了她这么久,又怎会不懂她的狠绝。只是,熙和喜欢的那位赵公子,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不会是熙和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