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停下脚步,无声地吸了口气,然后问:“你甘心吗?”
回答她的人却是向来不善言辞的阿仁:“不甘心啊,我这口气一辈子都咽不下去。”
见到她转过身来,阿仁看着她的眼睛,却说:“可是再继续下去就没办法脱身了,我跟老马无所谓,反正我们就是社会的毒瘤,贱命一条。”
马原接着道:“但你不是,你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没必要再为了这些破事儿把你的前途给搭进去。”
少女站在破旧的僻静深巷,头顶是乌云密布,透不出半点光。
那压抑的天与脚下坑坑洼洼的地,就像是她此刻的人生一样。
“你们想让我退出。”她开口的时候,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冷静。
周遭一片寂静,只剩下少女的声音。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从我决定查下去开始,我就在这条船上了。”
叶晚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仓库,语气平淡地说:“我查到了这么多,还能脱身的可能性有多大?”
阿仁着急了,“所以现在还来得及,除了我们两个,没人知道你和铮哥的关系,他们不可能查到你身上的。”
她却垂下眼,半晌后回答:“周小行知道。”
阿仁一愣。
马原反应过来,问:“难道你是怀疑周小行已经……但这不可能啊,他只是个小喽啰,这些事情连张老五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叶晚摇了摇头:“你们想一想,那天晚上张老五为什么要带刀来。”
马原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是打算趁乱杀人灭口。”
这是他们早就明确的事实,也是原本用来让卫铮脱罪的理由。
“可是张老五是什么人,你们也很清楚。”叶晚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两人跟上。
“他舅舅虽然可以给他擦屁股,但他向来谨慎,从没让人抓住过致命的把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决定杀人灭口,他哪里来的胆子?”
这个片区的混混,也不过是些学生或者辍学没多久的青年罢了,跟丧心病狂的社会败类有本质的区别。
阿仁不喜欢猜来猜去,会让他头疼,所以干脆闭嘴不说话。
马原想了想,明白过来,问:“他身边有人怂恿他?”
叶晚走在前面,平静地回答:“只是一个猜测。张老五的视频泄漏出来是一切的起因,这点足以给他招来大麻烦。而当初我们打草惊蛇也留下了痕迹,如果是我,也会选择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走在最后面的阿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的意思是,张老五是被利用了?”他问。
少女的声音很轻,飘来时还挟带着夜风的湿冷。
“那天晚上,张老五的精神状态一直让我觉得很反常。他就像是被逼入绝路一样,一举一动都不计后果,好像只要铲除我们,他就能安全了。”
马原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说怎么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叶晚又道:“如果他冷静下来,就该知道,召集那么多人来寻仇,等于是给自己找了几十个证人。一旦他杀了人,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指证他,保全自己。”
阿仁也明白过来了,“所以这个计划原本就是冲着我们和张老五一块儿来的,知情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进去了,这样一切都万事大吉。”
马原苦笑一声:“结局虽然有点出入,但也算是如了对方的愿。”
张老五死了,看起来唯一知情的卫铮坐了牢,威胁便全都被铲除了。
叶晚突然停下来,摇了摇头。
“不,这还不是结局。”
她看着面前的巷口,有街灯和烟火气息从外面的街上透进来,把她的眸子映出一点光亮。
“能教唆张老五的,一定是他信任的人。”
“我有很大的把握,这个人就在名单上剩下的三个人之中。”
马原却不赞同地看着她:“那又怎么样?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不是什么都没做到吗?叶晚,放弃吧。”
阿仁同意他的话,“铮哥到现在都不同意任何人去探视他,就是在保护我们。你不要再冒险了,明年就要高考,你现在把这些事情忘记,专心上学,等考了大学远离这个地方。”
“那你们呢?你们也打算放弃吗?”她突然问。
两个青年沉默下来,少女却已经读懂了。
“既然你们都没想过放弃,我也不会放弃的。”
她沉默片刻,望着前方的那双黑色眼眸里沉淀着一片深邃。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让那些人坐牢。”
第65章 司法考试
迈入七月后, 气温便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卧室里的人站在化妆台前,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正装,乌黑长发也被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
她一张脸不施粉黛, 身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品。书桌上放着一个小盒子, 她看了许久, 然后将它打开。
里面摆放着一块有些旧的半手工手表。
这块表已经停止转动了,它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垫子上,像沉默的过往。
叶晚拿起它,轻轻戴在手腕上。
她转过身, 看着旁边的一面落地全身镜,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身上的黑色正装。
衣服上好的面料将她的身体包裹出柔美的曲线, 她抬起下颚, 扣上衬衣的第一颗纽扣,然后抬起手臂将袖口也全部扣上。
她侧过身,看了看身后, 伸出手抚平那些褶皱。
最后她低下头,拿起化妆台上的准考证和资料袋,转身走出了卧室。
黑色矮跟皮鞋踏出门的时候,停顿了几秒,对面安安静静, 一如寂静的走廊。
她关上门,挺直着背走向电梯。
放暑假还被临时叫来学校的白恬心情很不好。
她不懂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脸上写了“人傻好欺”四个字, 以至于每次拉壮丁的时候都第一个找她。
李主任的说辞是:“其他老师要么在坐月子,要么在国外旅游, 还有的回老家结婚去了。只有你还在市内。”
白恬:“……”
她下周就往朋友圈发一张瑞士风景照。
到达学校之后, 看着人头攒动的校门口,白恬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同样被抓壮丁的化学老师见到了她, 连忙招手:“白老师,这边这边。”
她收起那些情绪,打着遮阳伞走过去,问:“这是做什么?”
化学老师拿湿纸巾擦了擦满头的大汗,他人还没到中年,就已经谢顶了,头顶上被晒得发红。
白恬干脆把伞移过去一点,遮在他头上,换来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
“哎呀,是今年下半年的司法考试,这回选在我们学校了。”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红色横幅。上面写着“201X年国家司法考试首都考区首都附属高级中学考点”。
白恬纳闷地问:“可是我们又不是司法体制内的人,来学校做什么?”
化学老师叹口气,幽怨地说:“来打杂呗。”
他指了指门口的大伞和桌椅,以及早已等在外面的考生和家长们,甚至还有几个媒体工作者。
说完之后,他又压低声音继续道:“我听说今年之所以人不够,是因为查出了好几个受贿的监考老师,今天说不定还要进考场帮忙监考。”
白恬皱了皱眉,她向来讨厌赶鸭子上架这种事,可是她要在这个社会生存,就得服从规则。
“我留在门口吧。”她说。
化学老师看着她,搓搓手,笑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晒,多不好。”
“没事。”看得出对方只是客套一下,白恬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拉扯,说完就走向门口,对坐在大伞下面的人递出自己的工作证。
对方确认之后,让她在旁边熟悉一下机器。
白恬看了看,发现是一台人脸识别的电脑和摄像头,考生进场都是通过这个“刷脸”。
暗自感叹了一下时代的飞速变化,白恬面上没什么反应,听对方教了一遍就懂了,然后坐在角落里等着开始进考场。
门口站着不少穿制服的警务人员,就站在太阳下暴晒,白恬看了看一旁的几箱子矿泉水,然后抱起几瓶水过去,递给他们。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警务人员连忙放下水走过去看情况。
白恬也侧过头去,望着人群中最嘈杂的那一块地方。
这一天的太阳很刺眼,大地上几乎要被炙烤出白雾,连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模糊。
所有人都在高温下神色恹恹,汗流不止,就如每一个狼狈又麻木的芸芸众生一样。
却有一个人,从人群中穿过,在烈阳下穿着纯黑色的正装,踩着平平无奇的黑色矮跟皮鞋,向白恬走来。
她扎着马尾,白皙干净的脸上是沉静如水,如同周遭的一切目光和惊呼都不在她的世界里。
而在白恬的眼里,走来的人好似每一步都踏在无限拉长的时间之上。摇晃的发丝,自然垂摆的手臂,单手抱住的资料袋,甚至是挂在胸前左右晃动的准考证,都放大又放大,成了电影的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