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躺在榻上喝药不便,想起身再喝,可稍稍一动便疼出了满身冷汗。
月娘将那药又向她递了递,空洞的大眼直勾勾盯着她,卷翘的长睫根根分明,却死的一样,不带一丝朝气。
“痛吗?”月娘歪头望着她,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你之痛,不及我之万一。”
顾凌洛无言以对,若非她盗了鼎,月娘又怎会家破人亡沦落至此。
月娘将她锁在屋中,并未再如初见那般伤她,却也未如当年那般与她亲近,她真真儿像极了没有感情的傀儡娃娃,每日重复着相同的轨迹,日复一日,丝毫不变。
卯时起床,她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动不动。
卯时三刻,宫女送来汤药,她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辰时一刻,宫女送来早膳,她依然一口一口喂她。
午时午膳,继续喂她。
未时午休,她躺在她身侧一同阖眼,却离她远远的,丁点都不肯碰到她。
她终于自她偶然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来龙去脉。
她盗鼎走后,月娘逃到十里坡接了那留书,虽难过她的不告而别,却还抱着希望,一路去了惠芸庵。
却不想,那茶棚老头虽不识字,可家就在惠芸庵附近,他便是再如何蠢笨,日日看那门楣牌匾也记住了个大概。
顾凌洛走后,他抖开布帛看了一眼,“惠芸庵”在一堆不认识的字里格外显眼,他一眼便记住了,却也没多想,只当是姑娘家要去参拜。
月娘去了惠芸庵后不久,老尚书派人一路追查,查到了这茶棚,稍一威吓便吓得那老头交代了个干净。
第85章 别怪我
月娘刚住进惠芸庵便被抓了回去。
她这般丢尽刘府颜面, 老尚书自是勃然大怒,若是平日, 一顿家法是逃不过的, 可也最多一顿家法罢了, 女儿既已逃婚, 再强求她嫁过去, 且不说女儿如何怨怼, 只怕太傅府上下也不会真心待她, 倒不如退婚。
可今时不同往日,聚福鼎丢了!
没有谁比老尚书更清楚这于刘家意味着什么。
他心知肚明若这鼎找不回来, 只怕刘府大难临头!
可他还是不够狠毒,没有杀人灭口,只是花了重金堵了所有知情人的嘴。
然而人心险恶,看到浴房大洞的不止一两个下人, 总有那一个贪心的偷偷卖了消息再赚一笔。
齐表哥不是唯一一个买了消息的人,却是第一个买的。
他确认属实之后,连夜给皇上递了消息,皇上便派他给刘府使绊子, 若刘府真的中招,皇上才敢放心拔了这肉中刺。
老尚书不敢告诉月娘真相,怕她心无城府走漏了风声, 只能一边偷偷追查顾凌洛的下落,一边不顾她的苦苦哀求,硬生生将她塞进花轿亲自送到太傅府, 以期将来万一刘府遭难她能逃过一劫。
太傅虽对月娘诸多不满,可忌惮刘府的聚福鼎,加之老尚书也确实给足了他颜面,遂冰释前嫌接纳了月娘。
可毕竟吉时已过,只能重择吉时拜堂。
太傅当场着人查了最近的吉时,是在第二日凌晨。
老尚书敲锣打鼓的把女儿送了过来,自然不可能再抬回去,太傅便暂且将月娘安置在偏院,只待天亮拜了堂再送入洞房。
第二日一早,齐表哥突然登门,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指责老尚书一女许二夫,背信弃义!
月娘昨夜便接了齐表哥的消息。
他先是为当日之事道歉,说自己只是太过心仪表妹才会那般做派,如今日夜懊悔。
得知表妹大婚,他虽心痛如绞,却不敢再惹表妹不愉,只遥祝表妹幸福。
却不想,表妹竟逃了婚。
表妹既不愿嫁,他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救表妹于水火,权当将功折罪。
月娘并不尽信他的言辞,可她已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与他里应外合。
老尚书气得拍案而起,“口说无凭,证据何在?”
证据自然是有的,齐表哥称,早在他在尚书府借住之时,已与月娘订了口头姻亲,他赠予月娘的玉佩尚在府上。
月娘也当众承认。
太傅立时派人与几个见证人一起去了刘府搜找玉佩,果然找到。
玉佩一角刻有齐表哥小字,尚书府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此时此刻,若再痛斥两人无媒苟合,不仅挽不回与太傅府的联姻,就连齐府这边只怕也保不住了。
刘府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不管齐表哥人品如何,好歹他是真对月娘有情,嫁给他比之一波三折的太傅府甚至还要好一些。
老尚书承认了是自己老糊涂了,忘了早在数年前已口头允过这门亲事。
他抛掉几十年的高高在上,主动跟齐表哥道歉,并当众将月娘转配给了他。
一女许二夫,且又当堂换了新郎,这笑料传遍了紫禁城,尚书府真真儿是颜面扫地。
齐府虽也丢人,可除了齐表哥,齐家上下尚不知聚福鼎被盗,还十分满意他抢了小福娘。
如此一来,刘府急着保闺女,齐府急着得福娘,一拍即合,婚期定在了三日后。
月娘如何肯嫁?
她苦求爹爹娘亲无果,只得求到了齐表哥面前。
齐表哥耐着性子哄了半天,假称洞房之夜助她逃脱。
月娘便是不信也无可奈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在一众人严加看守下嫁进了齐府。
洞房之夜,齐表哥原形毕露,月娘方知上当,拔了凤簪抵在喉咙,抵死不从,险些闹出人命。
眼看到嘴的肥肉无从下口,齐表哥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你口口声声要去寻那丫头,却不知正是她偷了你家保命的聚福鼎!如今皇上要拿你刘府开刀,若不是看在你还有几分姿色的份儿上,直该叫你同那老东西一起被满门抄斩!”
月娘震愕,自然不肯相信,可细细回想这几日府上愁云惨淡,爹爹娘亲几次欲言又止,还不停追问她顾凌洛的下落,又有些不敢确信。
三日回门之际,她抓住爹娘追问,老尚书见实在瞒不住,这才据实已告。
月娘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顾凌洛会不顾她刘府安危盗走聚福鼎,誓要当面问个清楚。
她几次找机会逃走都被抓回,争执中,齐表哥听出她与顾凌洛有约,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横竖月娘已是囊中之物,早晚都能吃进肚子,先找聚福鼎更为要紧,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在月娘又一次逃走之时放她离开,自己带人尾随其后。
月娘一路战战兢兢,生怕他追来,不敢走官道,独自一人穿林过野。
顾凌洛让她在惠芸庵等她,可惠芸庵显然已不安全,她只能朝着江南而去。
顾凌洛曾说过,江南依山伴水,风景秀丽,最适宜居住,她当时便说了逃婚后要到江南同她一起偏安一隅。
顾凌洛在惠芸庵寻不到她,该是能想到上江南寻她的,这点心有灵犀月娘还是自信的。
月娘女扮男装,餐风露宿,感染风寒都舍不得停下脚步,总盼着到了江南就能见到她的夏儿。
却不想,走到一处山坳被一群山匪抓了去。
山匪看出她是女子,欲强行欺辱,月娘情急之下道出身份。
山匪自然不信,刚要继续逞凶,尾随其后的齐表哥登门求见。
齐表哥游说山匪散出“尚书嫡女被抢做了压寨夫人”的消息,以期诱得顾凌洛自投罗网。
山匪不信会有人这般愚蠢,齐表哥却相信顾凌洛会来。
她既肯盗鼎之后留书给月娘,显然与月娘姐妹情深,即便这情意敌不过聚福鼎的诱惑,可至少不会坐视月娘受辱。
眨眼数月过去了,顾凌洛并未如预见那般过来救人。
齐表哥暗暗心急,难道是他估算错误,那小丫鬟翻脸无情?
恰逢皇上急召,他只得丢下月娘匆匆回去,临行时不仅留下金银,还许诺了大当家不少好处,要他好生看顾月娘,绝不可动她一根毫毛。
大当家的倒是讲信义,真真儿是对月娘十分周到,也没再起什么歪心思,可挡不住二当家心思狭隘,因着对大当家种种不满,竟带着几个弟兄灌醉了齐表哥留下的护卫,一同闯入月娘卧房。
这些日子磨砺,月娘早已不是当初那心无城府的傻姑娘,她见情势不妙,含泪恳求二当家的陪她喝上一碗酒权当壮胆。
二当家不疑有他,着人端了酒坛上来。
月娘帮他们一一倒酒,几人喝下不久便脸色泛青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这是蛇毒发作。
月娘在这山里待了数月,整日闲来无事,无意间发现厨子总爱抓蛇取蛇胆泡酒,遇见毒蛇还会收集毒液。
月娘偷走了那瓶蛇毒掺入红艳艳的蔻丹涂在指甲上,防得就是这般色胆包天之徒。
第二日晨起护卫醒来,只看到满地尸首,月娘不知所踪。
大当家的闻讯赶来,气得脸色发青,哪儿还顾得什么齐家公子的嘱托,绑了那俩护卫丢进地牢,誓要手刃了刘月娘替兄弟们报仇!
可不等他们跑出山寨,一个个突然腹痛如绞倒地不起。
月娘这才背着包袱出现,到底是初次伤人,神情怯怯带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