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大汗追来的齐表哥怒发冲冠,指着城门怒喝:“贼女掳走朝廷命官嫡女,其罪当诛!凡带回她项上人头救回小姐者,赏银千两!”
千两!
所有人都沸腾了!
捕快官兵一个月的饷银还不到两贯,也就是不到二两银子,一年也就二十多两,一千两可是他们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这会子再也无人惊心顾凌洛天生神力不似普通人,为了那一辈子都赚不来的千两白银,他们真真儿是可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顾凌洛下了官道,躲进一片小树林,找了棵还算茂盛的杨树,飞身跃上,将月娘放躺在树杈。
月娘奄奄一息,这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罪,真真儿是掐死顾凌洛的心都有了。
她抖着惨白的唇痛斥:“你知我有多难受吗?待回了京,我定要爹爹拉你下大狱!”
顾凌洛抹了把额角沁出的薄汗,微挑了下眉尖。
“多谢提醒,那就告辞不送了。”
说着,飞身下了杨树,抬腿便要扬长而去。
月娘稍稍一动,险些从高树摔下,吓得赶紧抱紧枝杈,喝道:“你先放我下来!”
顾凌洛头也不回。
远处依稀传来野物的嚎叫,分不清是什么,总归不是鸡犬。
刘月娘不由咽了口口水,所有的气焰瞬间消散殆尽。
“你别走!我,我刚不过说的玩笑话,你于我有恩,我怎会恩将仇报?”
“恩?”沙沙的脚步声终于停下,顾凌洛回首,月辉漏过枝叶斑驳在她如霜的面容,“我于你有何恩?”
老实说,月娘还真不觉得她对她有多大恩情,许是最初离开齐表哥时还有那么点恩,可随着这些日子被她“虐待”,吃不好睡不好,连喝口绿豆汤都得说尽好话,那点子“恩”早成了明日黄花。
可此时此刻,她被丢在树上,远处似乎还有野狼,好女不吃眼前亏,不觉得有恩也得瞎编个恩,待她安全回了京,再好好跟她算这笔账!
刘月娘嘤咛一声,眼泪说下就下。
“那日表哥欲对我图谋不轨,若非你拔剑相助,只怕我早已投河自尽无脸苟活,你于我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只是从小娇养惯了,有些口不择言,可感恩之心绝无半点虚假,还望女侠见谅。”
顾凌洛自然看出她虚情假意,可这并不重要。
“既知他有不轨之心,方才为何还与他搭话?他可是来杀人灭口的。”
月娘一怔,“杀谁?你吗?为何?”
“一旦我将你送回京城,他的不轨之心便无可遁形,老尚书便是不置他于死地,可他再想娶你已绝无可能。”
刘月娘终于开始认真思索此事。
她虽天真却不愚蠢,原本还不信表哥真想对她做什么,只当那夜是他不懂男女授受不亲,还曾懊悔过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跟了个抠门精。
可如今一贯儒雅的表哥突然像变了个人,举刀便砍,着实古怪,若非他心里有鬼,怎会痛下杀手?
的确是痛下杀手,自那日起,表哥的追兵再未断过,顾凌洛的马丢在了客栈,只能带着她徒步逃命。
两人自然是不敢走官道的,只能捡着山沟小林隐匿行踪,一路风餐露宿,比之之前好歹还有客栈热乎乎的馄饨面更是艰苦。
刘月娘从未吃过这苦头,只跑了一天就磨了满脚的水泡,哭得梨花带雨,死活不肯再走。
“当着那么多官兵的面,表哥绝不敢塞小娃娃给我,他要杀的是你,你跑就好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家,呜呜呜……”
之前齐表哥以为中了合欢散的刘月娘必死无疑,不仅没追她们,还拼了命地往家赶,想营造从未离京的假象将自己摘干净。
她们原本根本不会有事,或许半路就能碰上老尚书的追兵,随着大部队前行更安全。
可这并非顾凌洛的初衷,她要的是成为刘月娘最交心之人。
刘月娘是从小被惯宠到大的,人人见了她都是讨好,她早习以为常,哪怕顾凌洛待她再好,在她眼中都与那些讨好她的丫鬟小厮王孙贵女没甚区别。
究竟怎样才能与她交心?
只能另辟蹊径。
别人待她好,顾凌洛便待她不好,但也不能是真的不好,是有理有据小打小闹可以洗白的不好。
她让她睡最差的客房,吃最普通的饭食,在她快要爆发之际,再适时顺顺她的心,给她想喝的绿豆汤,或是带她逛逛夜市买个面人儿。
不出所料,此时的刘月娘还辨不出她打一巴掌之后给的那个枣有多甜,她在她心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不吝小气鬼,是个欺负她的渣滓,对她仅存的那点好感也荡然无存,只剩记恨。
可“记恨”不止有“恨”,要紧的是“记”,顾凌洛要的就是这个“记”。
前半程她让刘月娘记住她,后半程她要让她记牢了忘不掉,还要她把那“恨”变成“崇敬”“感激”变成“过命之交”!
都说患难见真情,人在危难之时,对身边共患难之人更容易交心,这也是其他空间有提到的所谓吊桥效应。
所以,她故意放出消息,让正匆匆赶回京城的齐表哥知道刘月娘还活着。
齐表哥对月娘到底有几分真心,顾凌洛并不关心,她只关心,齐表哥得了消息必然会对她们围追堵截,并且刘月娘逃得越欢,齐表哥杀心越重!
他必然以为月娘之所以能活着,是被其他男子破了身,若他能抓住月娘,逼问出那男子下落,杀之而后快,便有了可以和老尚书交换的筹码。
老尚书为了女儿闺誉,哪怕知晓他图谋不轨,也只能将女儿嫁给他。
他虽恶心月娘已成残花败柳,可他为娶到月娘进而得到福鼎,已谋划了整整十三年!
莫说月娘只是破了身,便是珠胎暗结他也照娶不误,甚至还乐于又多了一个奉子成婚的杀手锏。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杀掉顾凌洛!
在他眼里,顾凌洛与那破了月娘身的男人是一伙儿的,只有赶尽杀绝才能让他给月娘下药的秘密彻底尘封,老尚书便是再如何怀疑,没有证据也是枉然。
不管怎么看,月娘都是无性命之虞的。
可顾凌洛当然不能让月娘这么以为。
远处响起雷鸣,要下雨了,她背起月娘,不管她如何捶打弹踢,朝着林子深处急奔而去。
月娘气愤难当,“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居然当没听见!气死了!
月娘俯在她背上,低头照着她颈窝狠狠咬去!
“忘来罗!”放开我!
顾凌洛吃痛,踉跄了一下,顶着满头冷汗继续狂奔。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坠了下来,砸在枝叶上,再顺着叶脉滑落,少了几分冲劲儿,落在身上没那么疼,可却滤不掉寒意。
荒野深林的夏,随时都会被一场雨浇成寒冬。
不过片刻两人便湿透了,顾凌洛一路急奔,倒还带着些热乎气儿,刘月娘身娇体弱,冻得瑟瑟发抖。
“你,你放放开我……我,我要跟表哥回家……我,我受不了了……我,我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了!”
嗖!
身后突然飞来一支冷箭!
顾凌洛脚下一错,仓皇躲开,转而将她从背后转到身前,继续狂奔。
嗖嗖嗖!
无数冷箭划破雨幕朝她们扎来!
顾凌洛突然踉跄了一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湿淋淋的墨发黏在脸侧,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月娘吓懵了,小脸煞白。
“这,这,他们……”
“你的好表哥,想要你的命,你还看不出来吗?”顾凌洛的声音沙哑的像是锉刀锉过一般。
“为,为什么?他要杀的不是你吗?为何要杀我?”
顾凌洛咬牙猛一提气,将她送上树杈放好。
“女子贞洁重于一切,若你爹知晓他妄图强.暴你,会放过他放过他们齐府吗?”
月娘嘴唇哆嗦了下,“可,可他杀了我岂不是更无法交代?”
“他可以嫁祸给我,说是半途遇上女贼,女贼将你掳走,他为救你搬了府尹救兵,却不想,女贼见逃命无望,干脆杀了你陪葬。”
这一番编白,月娘的心瞬间凉到了谷底。
顾凌洛探手到后背,突然仰头,细长的脖颈滑下一道道水痕。
“唔!!!”
一声近乎失声的闷哼,顾凌洛银牙咬碎。
噗!
一支冷箭连皮带筋自后背拔出,猩血瞬间涌了满背。
顾凌洛疼得浑身哆嗦,时间紧迫,她咬牙塞进刘夏手中,嘱咐道:“拿着……防身!”
雨水冲刷掉了满手的猩红,却冲刷不掉箭头夹连的碎肉,月娘初次直面如此血腥,胃液翻涌头晕目眩,险些丢了那箭。
眼看顾凌洛转身要跃下高树,她本能一把拽住了她。
“别丢下我!”
顾凌洛回眸看了她一眼,面白如纸,湿衣黏身,冷汗冷雨混杂着顺着额角蜿蜒,明明狼狈不堪,可那寒瞳却越发傲雪凌霜,仿佛凌驾于尘世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动她半分。
“我去引开他们,过会儿再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