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魂魄看上去很不稳定,一直在忽明忽暗地颤动,上半身从左臂到左腰有一道蜿蜒丑陋的伤口,像是曾被人生生将身体撕成了两半,而下半身则是干脆没有了。
分别万余年,青弋也是在他死后第一次与他魂魄相见,想不到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了。心底的愧疚强烈起来,青弋几乎不敢看他,下唇颤了又颤,才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云襄,你……你怎么……”
云襄凝视着他,眸光一如万年前,满盛着崇敬与爱意,在二人独处时尤为不含蓄。他无所谓地歪了下头,道:“当年死后,我的魂魄便有了残缺,不可入冥界。不知为何,还总是有东西在腐蚀它,经过了这许多年,我剩下的只有这么多了。后来我机缘巧合来到这雁鸣山上,发现此间灵气充沛,多少可以帮我抵住些伤害,我便留在了这里。平日里怕吓到此间修行的人与动物,就躲在湖水当中,可是青弋……”
青弋不知他为何停下来不继续往下说了,关切道:“怎么了?”
“这种日子实在是太孤独太痛苦了,”云襄眼底似有水光涌动,“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青弋自是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没有接过话来,只是道:“云襄,我对不住你,当年……是我的青龙佩害死了你,你知道么?”
云襄似乎怔了怔,随即摇头一笑,“是我迷倒了你,也是我偷偷拿走了你的青龙佩,如何能怪你?”
“你既然能唤醒留在明珠内的魂魄残影,是不是说明你整个魂魄都可以藏到里头去?”青弋将明珠朝着他递过去,道,“云襄,躲进来吧,我带你去见冥君,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云襄依旧只是略有些贪婪地看着他,“没用的,即使这山中灵气帮我维持了魂魄不散这么久,我还是能感觉得到,我就要不在了。能唤醒明珠里的魂魄残影,那是因为我执念太深,青弋,我太想再见你一面了,为此我努力了一万多年,总算是在魂魄消散前将你引来了此处。”
青弋听得心里难受,道:“你是离不开此地了么?我可以将冥君请来……”
“来不及了,青弋,来不及了。”云襄说着,本就颤动不停的魂魄颜色变得愈发浅淡了,“还能再看你一眼,我已是再无遗憾了。”
青弋不知是不是自己身上的黑巫丝对他产生了这样大的影响,忙向后退开,想要帮他施个法术固魂,却又怕反而害了他。
云襄见他如此,脸上写满受伤,“青弋,你……你这么不想见到我么?我……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厌恶?”
“你还没明白么,是我害死了你,”青弋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你会觉得难受,觉得你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只是因为我靠你太近了。”
云襄看上去却有些心疼他,蹙眉道:“别这么说,青弋,当年的事我不后悔,也从没怪过你,是我命中该有此劫,逃不掉的;如今我就要离开了,唯一的心愿便是你不要再因为这件事而折磨自己。”
“我会愧疚与你怪不怪我没有关系。”青弋疲惫地叹息道,“和你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只是我觉得累。我早就受够了这种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害死所关心的人的日子,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又或者……永远都不会结束。”
他不是个会轻易把自己的伤口扒出来给别人看的人,就算是对此事完全了解的恒昭也不曾看到他如此痛苦脆弱的一面。可再见云襄,看到他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难言的愧疚几乎将青弋击垮,多年来压在心头的沉重负担终于再也掩藏不住,在这片阴暗冰冷的迷幻阵中被彻底宣泄了出来。
云襄微微惊讶地望着他,继而落寞地垂下头,道:“是我的死把你逼到这一步的是么?如果当初不是我偷走青龙佩,惹出这样的事来,你现在就不会小心到近乎要将自己逼疯了是么?”
闷在心里太久的话说出来,青弋倒没有那么难受了,稍稍冷静了些,道:“不是,我说此事与你无关不是安慰和敷衍,是我真地那样想。云襄,我只是无法接受我没能力救你的事实,但我……我会试着去接受。”
这原是云襄想要开解他的方向,可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却又有点空。
“云襄,你再坚持一下,不会有事的。”青弋道,“我不便靠近你,但玄非就在附近,等他来了便可帮你离开此处。你知道,他可入幽冥,让他直接带你去见……”
“青弋,”云襄打断他,笑容显得有些绝望,“不必救我,我不需要有人救我,挣扎了太久的时间,为神为鬼,我都早已活腻了。”
青弋张了张嘴,又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劝慰的话在脑中闪过了一串,每个字却都那么苍白无力。
云襄将满含情意的目光自他脸上移开,望向暗沉的天际,“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若得不到,唯有绝了念想方可得解脱。可若要我彻底绝了念想,除非魂飞魄散,也别无他法了。”
青弋知他所指,却仍不接话。将满心的愧疚都压下,以平等的身份面对眼前这人,慢慢地,混乱不堪的头脑也跟着清醒了不少。青弋这才突然意识到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地方,扫了眼身边枯萎的花草,沉默片刻,问道:“云襄,你说你就要魂飞魄散了,为何还有多余的法力来给我布这迷幻阵?”
云襄的面色微僵,随即又不在意地笑了笑,“怎么,你不喜欢么?这可是这万余年来我每时每刻的心情。”
“难道你喜欢么?”青弋反问。
云襄盯着他,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好耸肩道:“那我换换吧。”
他打了个响指,四周令人压抑的景色倏然便不见了,那座生机盎然的雁鸣山又回来,左近的树木甚至比青弋与玄非来时还要茂盛许多,遮天蔽日般地伸展着枝叶。
原本山上的各色野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血红色鲜花,青弋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这并没让青弋觉得舒服,他的眉头都在不经意间皱了起来。
只不过是另外一个迷幻阵,他怎么还没玩够?青弋看着魂魄不再闪动的云襄,道:“我想这并不能成为我问你那个问题的答案。”
云襄嘟了嘟嘴,啧啧两声,道:“青弋,这么久不见,你变得无趣了许多。”
青弋严肃道:“面对着一个被我害死的故友残魂,我有趣不起来。”
“我开始有些喜欢听你这样说了。”云襄眯眼又笑了起来。
青弋看了他一阵,道:“云襄,我一直说是我害死你,你起初看上去也有些惊讶,说明你并不知道我为何会那么说,那么你为什么不问呢?”
“问什么?问你究竟是怎么害死我的么?”云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依旧温柔,“我不好奇,反正就算是你亲口说想要我的命,我也是没什么不能给的。”
青弋有些头疼地按了两下太阳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你知道黑巫丝是么?是从哪里得知的,天魔那儿么?他是不是也在这雁鸣山中?你与他是否有联系?你……”是否也入了魔道?
“怎么一次问那么多问题?”云襄避重就轻道,“我的确知道黑巫丝,你也了解,我知道的东西又多又杂,听过黑巫丝也不稀奇。”
有那么一瞬间,青弋心里犯了难,无法决定是不是该除掉这个曾经被自己害死的好朋友、如今堕入魔道的陌生人。
或许他也是迫不得已,或许他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青弋偷偷在心里替他找理由。
“你不该想那么多,青弋,我不喜欢你想那么多。”云襄开上去不太高兴,道,“你看看我,我还是万年那个爱慕你的云襄,从未变过。”
青弋神情淡淡,“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
云襄的眉头狠狠地一跳——作为魂魄来讲,他的表情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他不露痕迹地捏起了拳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甘地问道:“青弋,你对我,当真一点私情都没有么?”
“如果你说的私情指的是同僚之谊,兄弟之情,好友之义,那自然是有的;”青弋似乎没经过什么思考,便语音平静地道,“但若你指的是……”
云襄被他不慌不忙的语调弄得不满,大声道:“我问的便是情爱之事!”
青弋嘴角未见弯曲,眼里却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与柔情,轻声道:“我心之所向,魂之所牵,从来以往,唯玄非而。”
☆、不怕
一句饱含深情的话被青弋说得轻巧又简单,却在云襄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死死地瞪着青弋,双目竟渐渐赤红,就连那残缺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地补全了。
不甚强大的魔气自他体内溢了出来,虚拢在他背后。
青弋并未对此感到意外,只有愧疚与惋惜,看着他道:“云襄,你入魔不深,要想脱离此道并非不可能,早些迷途知返吧。”
“你竟是对他……对他……”云襄实在是被青弋的告白给气到了,声音都抖了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话题一转到玄非身上,青弋的眉眼便又柔和了下来,浅笑道:“很久很久了,久到我自己也记不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见云襄一脸不服气地还要再与自己争辩,青弋又补了一句,“但可以肯定的是,喜欢上他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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