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如你说,”花子夭使力,将敕若稍稍拉近了些,说道,“那主在客却走又算什么?”
“不算什么!”敕若禁不住受力,又往花子夭靠近了几步,声音也微微提高了些。
话音刚落,敕若便觉眼前绿景一晃,回过神来,已经重又坐在了石榻之上,花子夭向边儿上让出了一小块地方。
敕若无奈。
“怎样?”花子夭环过他的腰,温热的呼吸扫过敕若耳畔,“赏赏竹,浮生偷得半日闲嘛!”
敕若不答,因为就算他摇头也无济于事。
林中微风轻过,凉意侵身。
敕若虽披厚衣,却不如只着单衣的花子夭来得暖和。他无内力抵挡,此刻冷风一过,不自觉地便打了个寒颤。
“冷?”花子夭功力深厚,自是不太能察觉冷意。
敕若点头,他肉体凡身,除了一颗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佛心,什么也没有,当然会受本能影响,会饿会冷。
花子夭也就不再勉强,和敕若一起回到屋中,屋里早已燃起暖炉,素白帘子一掀,便是暖意袭人。
敕若脱掉厚衣,又走到书桌旁就开始看书,花子夭凑过去,一看又是佛经,颇觉无趣,百般骚扰着敕若,自娱自乐着。
敕若不受其扰,兀自看着。
直到大七现身,拿着一枚令牌,敕若瞟了一眼,和花娑给他的一模一样。
花子夭正抚摸着敕若的脑袋,告诉他头上已经冒起青茬,让他不要剃发了直接留着,到时还俗也方便。
敕若不理他。
花子夭接过令牌,背面有书:人面桃花相映红。
“今年倒是花青先回来。”花子夭轻声道。
大七回道:“是,而且是和大十一一起回来。”
“哦?”花子夭挑眉,“本尊记得他们找的不是同一样东西吧!”
大七道:“十一去奉安取剑,花青寻故途经奉安,二人便相约着一起回来了。”
花子夭最后再狠狠摸了一把敕若开始冒青茬的头顶,才离开。
敕若松了口气,摸摸头,似乎的确有青茬冒出来了,三千烦恼丝,人总以为剃度会使自己六根清净,不受其扰。
但这些都不过是凡尘俗人的偏见罢了。
……
小侍童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坐在桌旁一边等着敕若吃完,一边两只脚晃来晃去,嘴里还哼着歌。
敕若想了想,还是吃完了饭,才放下筷子,看向小侍童,问道:“小井施主心情很好?”
小井似乎就等着敕若这么一问,赶紧点头:“嗯嗯!”
敕若看向他,小井的脸有些红,眼神闪烁,一边收拾着碗,一边语气有些兴奋地说道:“小师父,再过些时日可就是冬至了呢!”
敕若不懂,冬至不过是农人定下的节气而已,在凡世的几月,他看了很多关于人间的书,而非一味只研习经书。
小井高兴道:“小师父不知道吧,从冬至开始,阁中派出去的人可都要陆陆续续回来了呢!”
“嗯。”这是敕若所不知的,想来方才大七和花子夭所说的便是要回来的人吧。
小井继续道:“小井高兴的是他也要回来了呢!”
“谁?”
“就是给我取名字的那人,”小井欢快地收着碗,“他要回来了!”
“施主的名字?”敕若不解。
“嗯嗯,”小井点着头,“我虽然叫小井,可是我有大名哦,叫叶小井!就是那人给我取的。”
叶小井。
阁中人是从小就培养起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名字,平日里也就随便起个歪名儿叫叫,正正经经的名字却是没有的,他们也不能擅自给自己取名字,一切都要随着阁主的意。
而阁中亦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有名有姓。
比如大七虽然大家都叫大七,但是大七毕竟只是个职位,大七是有名字的,只是甚少人知道,阁主算一个罢,但是知道的人不会叫真名,不知道的人也就只有叫大七。
阁中人只有阁主和寻故者的名字是广为所知的,像他们这样的下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个名字。
但是小井是幸运的,三岁时就开始在井边学着洗菜,大冬天的小手冻得通红,叫人见了好不心疼。
那人也是,在阁中随意晃荡着,便晃荡到了院里,看见了懂事的小井艰难洗着菜,小手通红鼻头通红。
“‘你快过来,小孩子冬天就应该好好玩雪!’”小井说道,“这是大人同小井说的第一句话。”
小井称呼他为大人,这是小井对大七抑或花子夭都没有的称呼。
“然后,他将我带到他的房间,虽然说是下人,可大人待我就如真正的孩子一般,什么重活累活都不会让我做,”小井笑道,“大人很温柔。”
“还给我取了名字,说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井边就叫了我小井,然后还让我跟着他姓,姓叶,”小井道,“叶小井,我可是故人阁里第一个有名字的下人呢,就连阁主也没有反对!”
“这很好。”敕若点头。
叶小井垂着眼:“可我始终是个下人,现在我已经十一岁了,所以我自己趁大人不在的时候,向管事人请求帮忙做事,才被派到你这儿来的。”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敕若问道。
叶小井摇摇头,“不知道,但总是应该在年关前,阁中规矩就是这样的,能回来的都会回来。”
“大人他走时,跟我说了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所以近几日就应该回了吧。”叶小井说道。
敕若点点头,“小井施主很想他?”
听闻此话,叶小井的脸瞬而通红,睁大了眼睛拼命摇头,“没有没有,哪里能想呢?”
叶小井抱起碗,低声道:“我只是个下人,说什么想不想的……我只是,只是一年都这么盼着,现在终于要盼到了,有些高兴罢了。”
说罢,小井转身离开,粉嫩的耳根子也还红着。
敕若看了一会儿书,大七便出现在门口,走进来,手中却拿着一个布包。
“这是阁主吩咐送来的,”大七道,“敕若师父还是尽快吃了吧。”
打开布包,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敕若尝了一口,入口即化,满嘴留香。
“真好吃,”他拿起一个,递给大七,“大七施主也尝一个?”
大七摆手,“阁主吩咐的,敕若师父还是一个人吃完罢!”
大七告辞,敕若又吃了两个,觉得不能再吃了,于是将剩下的包起来,准备留到明天给小井尝一尝,他人小嘴馋,一定会喜欢这糕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改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次日,敕若却没有等到小井。
来人告诉敕若,小井已经被调回去了,不再为他送饭送菜了。
想来应该是为小井取名字的那人回来了,敕若倒是并无所谓,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有了个说话的人,现在来为他送饭菜的人比小井大了不少,明了事理,处世为人规矩了许多,自然不会跟敕若搭话。
年关将至,花子夭早已是不见踪影,敕若倒是落了个清静,比往日还要用心的钻研起经书来。
午时,敕若拿出自己收好的糕点,决定今日下午便好好出去走走,也好将这糕点拿给小井,让他也尝尝。
他拜托新来的人带路,新人始终是有三分顾忌七分存疑的,唯唯诺诺也只是将敕若带出了竹生居,大致指了方向,便匆匆离去。
敕若循着那人指的方向慢慢走,也不怕迷路,路上遇到人,就再问一下,兜兜转转好歹是走对了方向。
阁中冬景也是美的,只是现入年关,腊梅什么的并未开放,秃秃的枝干显得有些萧索,但四季总有自己的韵味,只是一番萧索,亦有萧索的风韵。
比着春闹夏繁秋丰获,冬天有着孕育万物的宁静和美感,是一次生长的终结又是一次轮回的必经。
敕若慢慢走着,只觉心中是越走越畅快,日日待在竹生居,也并不见得是好的,他突然觉得凡间的每一方山水似乎有去走一走的必要,若是可以,他想自己也许会云游四方。
“咦?”不远处一个糯糯的声音响起,敕若抬起头,便见小井飞跑着奔过来,“小师父!”
“小师父你怎么出来啦?”小井脸红通通的,穿得跟球一样,脸上带着兴奋。
敕若拿出怀里的糕点,“昨日阁主送来的,想着给小井施主尝尝。”
小井吃了一个,顿时眼睛亮亮的,“真好吃!谢谢小师父。”
敕若摇摇头,“不用。”
远处突然响起人声,小井脸色一变,赶紧将敕若往一边拉,两人躲到庭院的假山后头,小井捂住敕若的嘴,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敕若莫名其妙,呼吸十分平静,倒是小井十分紧张,本来就红的小脸更是红得好如朱墨泼洒。
“谁在假山后呀?”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些讥诮,而且听声音似乎在向这边靠近。
小井默了一下,站起来,示意敕若别出去,他自己走了出去。
敕若蹲在假山后,并不好受,但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遵循着小井的话,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