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伊莱哲已从藤蔓中挣脱,火焰凝结成的长矛与防御壁碰撞发出噪音,震荡开的波动哪怕是传到我这里都带了热度。
伊莱哲神色一凝,较之前更为盛大的火光凭空卷起,火焰构筑的长矛愈发凝练,甚至可以看见锋刃上的刻迹。手中用力,火焰的尖端刺入,透明的膜层乍然碎裂,破碎开的光斑落在地上,如萤火湮灭。
片刻的寂静之后是巨大的暴动。
草地被火焰燎过只剩下焦黑的平原。
地面寸寸崩裂,土块被带得掀起。土地柔软如烘焙好的糕点,轻松从中央劈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透过这道裂痕,几乎可以看见地底翻滚的岩浆。
面对伊莱哲的攻击,德古拉不曾挪移分毫,就那么轻巧的抬了手,面上平静无波,无半分颜色。两指并拢,听得一声脆响,竟是生生捏碎那支火焰构筑的长矛。
破碎的火光之中,下一道攻击紧随而来。
窜出的火舌如蛇般吐着信子接连而上,快要及近时在半空打了个旋,自蛇头而起,一瞬间分出四股,以刁钻的角度从视觉死角发动攻击。
德古拉拧了眉毛,表情没了之前的漫不经心,退了步稳住身形,手腕偏转间红光凛冽,夹带着暗色纹路,倏然暴起。
我咬了下舌尖,疼痛的刺激强行唤回些许神志。
让我这么一个没有丝毫法力的人去画封印恶魔之子的法阵,还是在这么个□□的情况下,真不是人干的事。
定了定神,不再去看德古拉的战斗,抓紧时间继续脚下的阵法。
也不知是他们刻意留了手还是其他,刚才的地裂四散开来却并没有波及这里,法阵也没有破损。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是站立不稳,索性跪坐于地,利用指尖流出的血液写下最后一步的符咒。
古老的咒文接着血液描绘,看着它或舒展或扭曲的形态,配上五芒星的法阵,忽然之间像是活了一般在指尖流动。心下大惊,原因无他,在那一瞬间心神也跟着受到波动。
……脑袋里浮现出的尽是些不好的回忆。
我咬紧了牙关,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奇怪而悲哀的感觉摄住了我,像是溺水的人被夺去呼吸的憋闷绝望,额角渗出一些汗水,落在手背。
不甚清晰的记忆被清晰的展现在眼前,胸口闷闷地,像是被石头堵住,快要喘不上气。
深吸了口气,回过神来时后背已经湿透,衣服黏腻的贴在身上,脸上也一片湿润。
不知不觉,竟是哭了。
抬手抹去面上湿迹。指尖用力,流出更多的血来,继续最后的步骤。
早在十年前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眼泪是流给别人看的,适当的时候被人看了去,或多或少有了影响,才有流泪的效果;一个人躲在角落哭泣,除了徒增悲哀,不会换来任何人的怜悯。
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
就像到现在为止还保有的某些属于人类时期的习惯——脆弱而恋旧,愚蠢而自以为是。
等我完成最后一笔念动咒语的时候,一片狼藉之中,德古拉的长剑已经架上伊莱哲的脖颈。
伊莱哲的脸侧还有剑锋划开的血口,蓝色偏紫的血液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剑身上。他身上也有着不同程度的伤口,腰侧被刺穿一个孔洞,衣角烧去一片,沾了一身尘土,俊秀的脸上也不例外。膝盖也有伤处,单是站着都有些不稳。
而德古拉仅仅是右臂上有一道划口,不深,只堪堪留下出一道,连血都没出。
这就是活了两千年的老魔头和四百岁的小毛孩之间的差距。
哪怕是流着相似的血液,有着相近的经历,其实力本身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至最后一个音节念出,伊莱哲忽然消失了踪影,连德古拉都有了短暂的惊愕。像是人间蒸发般,再度出现时已被禁锢在封印阵中央。
之前一直不能确定他胸口的封印对现在的状态是否有效,实践检验证明我的猜想果然没错。
那是针对伊莱哲个人设置的封印,和他胸口的相互呼应。
他睁大了眼睛,有些呆愣的看着我。顾不得身上的伤口还有缠绕着的锁链,就要伸手拉我“夏佐!”
我任由他握住了我手腕,沉声道“伊莱哲,有些话要和你说。”
“夏佐,你要做什么…?!”他看着我的脸,一脸惶急,声音颤抖着“放开我!”
“你好好睡一觉,等醒来的时候,我会把一切解决完的。”
伊莱哲红色的瞳孔有些散乱,身体逐渐被拉入法阵,抓着我的手指细微的痉挛,开口带了哽咽“…不要赶我走。”
我抬手揉了揉他脑袋,红色的发丝在指尖留下柔顺的触感,细腻如丝帛“乖。”
“…还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法阵收拢,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没其中,伊莱哲彻底消失了踪影。
德古拉站到了我旁边,蓝色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良久,唇角上挑出一个细微的弧度“…阵法学的不错。”
“要不是您把他打成那样,魔力几乎耗尽,我也无法将他封印。”我低了头,避开他的视线“谢谢您。”
如果不是德古拉刻意放水,刚才封印的过程中,他完全可以出手击杀伊莱哲。
而我根本无法阻拦。
“就当我送你个人情”他食指抵上我的下颚,被带着抬起了头,与他对视。看见他眼神闪了闪,沉吟片刻,开了口“不过,为什么救他?”
☆、第 33 章
我感谢伊莱哲,感念每一个愿意向我付出好意,与我为善的人。
但是,一旦他们成为我前行路上的阻碍,甚至说是敌人,我便会对其出手,但会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给予适当的让步。
“他死了元老院会知道。”每一个和元老院结盟的纯血统都会在公约上留下自己的一滴血,在本人发生某些意外事故或者不幸亡故的时候,元老院能够第一时间知道大致情况和所在方位。
德古拉轻笑了声,尾音沉郁,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他笑容里的意味。
伊莱哲被封印这件事被划归为意外事故一类,也会被元老院第一时刻知晓,跟死亡并无多大差别。
连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个谎话说的…真是太没水准了。
我张了口想要解释,被他用食指按住了嘴唇,将要脱口而出的辩解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德古拉转过身,凑到我耳边,偏凉的肌肤贴上我的“不想回答可以拒绝,也不用费心编什么胡话骗我。”
刚好了一点,这会儿头又开始晕了,脑袋里嗡嗡作响,杂乱无章的记忆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果然,精神力透支什么的,比体力透支还要让人难过百倍。
我抓住了他的手臂,得到依靠,才勉强稳住身体。
“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的。从身体到心灵,全部都是我的。”
“也只能属于我。”德古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海妖的咏唱,带了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不自觉为之沦陷“…就连你的性命,也是我的。”
靠在他肩上,听至最后一句,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震颤着“陛下,如果是您的需要,其他都能交给你。至于生命…实在是无能为力。”
德古拉偏过头,指腹在我脸侧停留。闻言,微微皱了眉。
“不瞒您说,我已然亡逝。”
性命本就不属于我,何谈交付。
他的手指一颤,在我脸上划开一道口子,神色不善“那你是谁?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我名为夏佐。”
“夏安呢?”他定了定神,问出这句话。舔过我脸颊的伤口,转瞬消匿了痕迹。
“死了。”
“那夏佐呢?”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不可能在这个情况下拒绝。索性闭了眼,在本就极度虚弱的状况下,放松强撑到目前的精神,任由自己晕了过去。
其实我心中早有答案,只是暂时不能诉诸于口。
我不知道在德古拉心里我究竟是怎样一个地位,也不知道他对我随意行动让步的底线在哪里。
我并非是亲王大人一般的预言家,无法猜测他接下来的行为,也无法预料他会对我采取什么方式,又抱有怎样一个目的。
在德古拉的实力面前,我除了服从别无他法。
所以只有尽量少说话,言多必失,或许能避免被意料之外的事件打乱计划。
我知道的,看伊莱哲反应也该是知道的——
那个名为夏佐的下等吸血鬼
…将会要死。
可能是接触魇魔或多或少影响了自身,也可能是精神过度消耗带来的副作用,我做了一个梦。
脑海中已经很久没有梦这样一个概念了。
梦境中是一片花海,紫色的薰衣草簇拥着女孩的赭色长裙,花瓣般铺散开来,红得艳丽。
她就站在那里,朝我微笑,面容看不分明,却是做出拥抱的姿势。
像是自蓝天边境而来的天使,连笑容都糅杂了三月阳光的暖意,看得人移不开眼。
“夏安。”她挽住了我的胳膊,仰了头,踩着路边凸出的砖块,歪歪扭扭往前走。时不时就会歪了身体,而我负责在她失去平衡的时候把她拉回正道,免得不小心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