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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养 (糖炒年糕)


  临合上时还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胡不归耸肩,他指着鞋子,朝我点点头。我扬眉。三婶朝我招手,神情急切,跑得急还拍着胸口正喘气,问我:“时蒙,张措在家不?”我默默露出室内的风景,站在一旁说:“不在,他赶集去了。”
  三婶拉住我的手,担心道:“你昨儿咋就跑了?哎,张顺不会说话,你别跟计较。”我摇头,笑着说:“没事,三婆婆你怎么过来了?”她一拍大腿,跺脚道:“我这是来追张顺的,他把人家姑娘扔下跑了,你看见他没?”
  “我说这讨债鬼肯定是来找张措了,他一溜烟跑没影,我愣是没追上!”三婶拍拍胸口,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将视线投向张顺的鞋子。两只孤单的鞋子分隔两头遥遥对望,毫无意外三婶也瞧见了。
  当即一声虎喝:“张顺!出来!”
  我做出难过又痛心的表情,橱柜纹丝不动。三婶冲过去一把拉开柜门,张顺正抱着脑袋蜷缩在狭隘的空间中,冷不防暴露于大庭广众下,他先是惊讶地将目光投向我,我撇嘴耸耸肩。
  三婶一把揪住张顺的耳朵,张顺哎哟叫唤:“妈!疼欸,亲娘哟!”三婶气红了脸:“你把王家闺女丢那儿跑了,人姑娘还问是不是自个儿不好,你这不孝子,给我出来!”说着把张顺往外面拖。
  张顺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恨不得当即抱三婶大腿痛哭流涕表述衷肠,“妈!她长得不好看,脸上那几颗□□子太吓人了!您换一个成么,我保证,您换一个我一定好好招待!”三婶骂道:“你瞧瞧你,都多大人了!好意思不?”
  张顺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家长包办婚姻!”
  三婶说:“你还敢和我顶嘴!”
  张顺:“我哥还不能和你顶嘴了呢!”
  三婶静默了,一身气焰被这句话当头浇灭了似的,她颓然松手,脸上露出哀戚的神色。张顺好像也知晓自己说错话,僵立在一边,两手徒然垂在大腿两侧,喊了声:“妈。”
  三婶显出些疲惫来:“你哥命苦,比你早几年生,小时候没吃过好的,长大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张顺说:“我知道。”三婶说:“我让你早点结婚,妈心里也怕,你在外面瞎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顺儿,回来吧,学人家打工干啥,陪妈几年成不?”三婶抹把眼睛,张顺手足无措,想去扶他妈,手僵在半空,三婶转身往门口走。胡不归问我:“他哥怎么了?”
  我说:“低头。”
  胡不归弯腰,我揪住他的衣领,凑到他耳朵边悄声说:“张措说他哥哥因为意外去世了。”胡不归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凡间可怜人多。”我低声道:“三婶是好人。”胡不归缄默不语。
  张顺跟在三婶身后,看起来正相当懊悔自己口不择言。母子走到门口,我喊了声:“三婆婆。”三婶这才想起还有两个外人在场似的,回头道:“欸,时蒙。”我走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手心:“你做的饭很好吃。”
  那瞬间,拨开无数光阴的迷雾后,我看见了三婶的大儿子。
  他瘦骨嶙峋,脸黑黑的,不像张顺这么结实活跃,他的眉眼间总是透出股若有似无的悲戚,不知是对人世,还是对自己的命运。仿佛受尽了磨难,而磨难磨平了他对幸福的想望。
  我猝然松手,心脏揪紧。我退了两步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念定心符:“张措,张措。”
  胡不归替我送走三婶和张顺,他折回来时,来自胸口的钝痛已褪去不少。我呆坐在桌边,胡不归问:“时蒙,怎么回事?”我喃喃道:“我好像看见了三婶的儿子。”
  胡不归反问:“张顺?”
  我摇头:“他哥哥。”
  胡不归道:“你脸色不好,别想了,睡会儿?”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脱了鞋子爬上床,胡不归坐在旁边翻看张措的书。我说:“张措折了页,你别翻没了。”狐狸冷淡道:“闭眼睛,睡觉。”
  我翻来覆去转了几转,仍旧没有睡意,于是扒开被子望向胡不归:“狐狸,我问你。”胡不归挑眉,眼也没抬:“说。”我裹着被子坐起身:“张措昨晚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了?”
  胡不归摔了书,动容道:“你们一起睡?”我点头:“对,我重化人形前他就抱着我睡了。”胡不归似乎完全不对题:“他对你做什么没?”我有些懵:“什么意思?”
  胡不归伸出手,我缩脖子躲开,他用手背碰了碰我的脸颊,斟酌了会儿才接着说:“碰你,比如亲吻什么的。”
  我想了想,重新躺下,一扯被子把脑袋也遮住了。我长长吁了口气,怎能让这臭狐狸看出我此时的窘迫。
  我不知道胡不归走没,总之我听见了张措的声音,我拉开被子。狐狸竟然没走,冷笑道:“哟,我还以为你打算把自个儿憋死在里面。”
  张措手里拎了个袋子,我猜里面装着里衣,张措先朝胡不归客气地说:“麻烦你了。”我朝张措伸出两条胳膊,张措笑着把我抱起来,抱进怀中,用脸蹭了蹭我的侧颊,柔声说:“好点儿了没?”
  “你昨晚怎么出去了?”我决定先兴师问罪,张措赧道:“你要看电视,我又不忍心让你不看,又想着让你睡觉,怕向你发脾气,就到隔壁睡了。”
  “我不看了。”我说:“我早睡,不熬夜了。”
  我以为张措会露出欣慰的神情,然后奖励我晚上吃肉,然而他却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并迅速地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斟思片刻后自言自语道:“没发烧......”
  我:“......”
  我踢掉挂在身上的被子,朝他张牙舞爪抗议道:“像我这样细心为凡人考虑的狼已经不多了,再乱说我咬你信不信!”张措笑着抱起我颠了两下,鼻头抵住我的鼻尖,笑眯眯地说:“时蒙真乖。”
  狐狸冷冰冰地插了句:“我先走了。”
  我从张措怀中探出脑袋:“再会。”张措抱着我转向他,又感谢一番,最后说:“欢迎你来。”胡不归从衣服内袋中掏出个小方盒,取出一支纸包的圆棍,张措说:“到外面吸吧。”
  胡不归说:“借个火。”
  张措抱着我走到电视旁边,从盘子里翻出打火机递给他,胡不归接过。我们送他到室外,我问张措:“那是什么?”张措捏了捏我的鼻子:“烟,别看了,你不准吸。”
  我了然道:“现代人的烟长这样。”
  胡不归点燃烟的一头,食指和中指夹住另一头深深地吸了口,随手一抛打火机,张措抬手接住,甚至都没注意它掉落的方向。胡不归感叹:“可憋死我了。小不点,我走了。”
  我说:“我有名字,叫时蒙。”
  胡不归哈哈大笑,摆摆手走远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见过他,但张措告诉我他来送过几次药,张措坚持要将买药的钱给他,都被狐狸拒绝了。
  我没忍心告诉张措,那药是狐族自己的方子,针对妖比人开的方子更有效。

  ☆、桃林

  入春后三月正是农忙时节,张措的活儿也多起来。说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也不为过,庄稼人都起得早,鸡打第一声鸣不过凌晨四五点,北溪村的住民们都纷纷从名为家的壳子里爬出来,那时天还未亮。
  张措醒了,我往往还在睡觉。后来有一次我醒时,张措不在家,我遍寻不见他,以往他忙归忙,我要醒来那会儿总是一睁眼便能见着他,张措特意从活里抽空回来叫我起床。
  唯独这次,室内空荡荡的一片,我叫了几声,也无人回应。我从床上爬起来,按他先前教我的把鸡鸭喂了,锅里还剩给我几勺菜叶粥。我捂住鼻子进了猪圈,几头猪倒是还埋头从石槽中吭哧吭哧吃得带劲。
  我吃过饭呆坐在里屋中,直到晌午张措才回来。我垮着脸看他:“你早上不在。”张措不好意思地笑笑,走过来坐下:“最近忙,村里打算筹笔钱把水泥路修了。”
  我想了想道:“那你早上醒来时也叫我起床。”
  张措说:“不行,你还在长身体,要睡饱觉。”我瘪瘪嘴,充满期待地看他:“但我想和你一起出门,况且我都三百多岁了,不长了。”张措专·制道:“不行,你要好好休息。”
  我劝说无果,就瞪着他不说话。
  张措想捏我的脸,也被我一晃脑袋躲开了,张措使出杀手锏:“时蒙,听话。”以往他说这句话,我会想起他第一次同我说这话的时候,大雪纷飞,山河旷远,大约是那时所见太过震撼,于是我对这句话有了某种莫名地要顺从的心态。
  然后张措发现他这么说时,我一般都会选择遵从他的决定。于是张措就把它当杀手锏了,但这次我抵抗住惯性服从的心理,略有些不满,他总是拿这句话唬我,就不能换一句么。
  我大概把这份不满表现在脸上了,张措先是愣了下,随即道:“我也是为你好。”
  来了来了,第二句,我总是为你好。
  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这种好,毫无意义。我还是瞪着他,张措见耐心劝说无果,干脆板起脸严肃地命令道:“不能,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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