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培安抿了口茶,悠悠道:“原本这上洛是个太平的地方,你我自上任以来,也算悠悠闲闲度日,不曾想因为魏王一案,从此再无宁日。”
“你说的没错。魏王这案子,不管怎样,宁公都是破不了的。若还是这样查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倒是上面的人不敢放松,三番五次派人来催。若宁公还在这当捕快,难免要受牵连,不如咱们找个借口打发了他,也正好放他离去。”
宁楚仪心中惊澜骤起,听他们的意思,逼他去职竟是为他着想,却不知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不说宁公,便是你我,也要做好去职的准备了。”傅培安叹口气,“想当初,你入太子门下,一心只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谁知这些年过来,竟然也只是糊里糊涂度日,早违背了你当年的初衷,你可有后悔?”
“有何好后悔的?当初若不是顾郎救我,我早成黄土一捧,更别说与你相伴度过这些年月了。倒是你跟了我,空有一身真本事,却只当了这小小主簿。我只怕,委屈了你。”说到此处,陈庆炎竟然虎目含泪,定定望着傅培安,满脸的歉疚。
傅培安唾他一声:“没事少在这里煽情。跟了你是我乐意,你在那愧疚个什么劲。你我几人不都是因为顾郎对我们有恩,我们不想当忘恩负义之徒方聚在此处的吗?别说的只有你一人知恩图报一样。”
陈庆炎哈哈一乐,凑到他身边坐下:“那我去官之后,只怕身无所长,若是不能养着你,该要如何?”
傅培安扫他一眼:“养我?你养得起吗?早在收下你的那天起,不都一直是我养着你吗?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连你整个人都是我的,难道你以为,你我去官之后,你就能自由了不成?”
陈庆炎更是一乐,不由伸手搂住他:“此生有培安相伴,幸甚之至。”
傅培安嘴角含笑,满脸乐意接受他的亲昵。树上的宁楚仪满脸羞红,早知这两人之间有猫腻,此前竟未发觉原来这两人也是……
“你说,宁公这样查下去,会不会发现其实是我们派了人杀了王之礼?”陈庆炎坐直身体问道。
听闻此言,树上正羞臊的宁楚仪不免大吃一惊,想到魏王出现那日的种种巧合,顿时又不那么惊讶了。他凝神听去,傅培安开口道:“那日也是事出紧急,若非情非得已,你师兄也不想让飞羽出手伤人性命。毕竟魏王身边的薛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一个大意,飞羽若是被截留在当场,恐怕沈家要被族灭。幸好飞羽机警,趁着你出来,见机伤了薛臣,及时逃走。只是没想到宁公竟能想到咱们的目标是那王之礼,害的你我又在他面前做出那蹩脚的戏来。”
宁楚仪真是大吃一惊,他们说的飞羽,难道是沈飞羽?沈白凤那个文质彬彬,只爱读书不爱管事的二哥?
“其实便是让他知道了也是无妨,他那边的怀疑,顾郎应该都能替咱们掩饰下去。先不说宁公,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那王之礼一个庸才废人,他如何心血来潮,竟然请了魏王过来,告知他关于麒麟之事的?那日若非飞羽及时打断,指不准他就将宁公的身份给道了出来。真是奇了怪了,他是从何得知这等绝密之事的?”
“这便是今日我约了你二人在这等我的原因了。”一道洪厚声音传来。
☆、内情
一道壮实的身影从屋檐上飞下,宁楚仪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孔武英伟,虽然须发皆白,却看起来精神矍铄,五官样貌赫然与沈白飞有几分相似。这人便是沈白飞之父,沈府的当家人沈牧元。
沈牧元落在院中,陈庆炎连忙站起身朝他行个礼:“师兄,你来了!”
傅培安也站起身,朝他恭敬揖了一礼。
“来的路上,正好碰上有人家中作法事,耽搁了点时间。”沈牧元摆摆手,“让你们久等了。”
“不妨事,师兄相约,多久也要等。”陈庆炎在他面前收起轻慢,态度恭顺,“听师兄这么一说,我也想起这几日也看到有几家在作法事,真是奇了怪了,最近上洛的道观里似乎无比繁忙。我曾侧面打探一下,似乎又无什么反常之处。”
傅培安笼着袖子道:“应是有反常之事,只是咱们还没打探出来。不如晚点提点一下小六,让他带人去打探。”
沈牧元道:“刚听你二人的意思,是打算逼得宁公去职,不做这捕快吗?”
“有这打算,但是还没与顾郎商议。”
沈牧元抚着下颔长须,点了点头:“也好。魏王毕竟是皇室贵胄,他在这里受了惊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早日收手也好。顾郎将宁公/安顿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让他可以如普通人般生活。咱们依照顾郎的请求照顾了他这些年,如今让他远离是非,也算是稍微还了点顾郎的人情吧。”
“师兄也如此想,真是再好不过。我这就叫人知会一下宁平举,若是宁公气愤,也叫他设法劝慰一番。宁公最是在意他这兄长的意见,若是他出手阻拦,宁公定然不会纠缠。”
三人都点点头,傅培安问道:“沈公刚刚说今日是为何约我二人在此相候?”
“坐下说。”沈牧元指指坐塌,自己撩起袍子盘腿坐下去,傅培安替他斟上茶,沈牧元抚弄长须,缓缓道:“你二人可知阴世师?”
陈庆炎与傅培安对视一眼,点头道:“知道。此人乃是前朝的左翊卫大将军,在炀帝东巡时与代王杨侑留守长安,大业十三年,武德皇帝攻入长安,阴世师率兵抵御,兵败被杀。师兄为何提及此人?”
“你可知,阴世师此人,和武德皇帝之间,可是有深沉大恨?”
傅培安掐了一脸茫然的陈庆炎一记,不管他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解释道:“阴世师这人据说性格忠厚,武艺高强,在炀帝在位时,他任张掖太守。因为他带兵勇猛,当时的戎狄人很是忌惮他。也正因为他忠厚,当初炀帝听闻武德皇帝起兵反隋,大怒之下,命他前往捉拿,幸而建成太子带了家眷逃脱,然而路上颠簸,不慎落下楚王李智云。前隋的爪牙将李智云抓了押往长安,便是阴世师杀死了李智云,那年楚王方十四岁。之后阴世师留守长安,还派人挖了李家的祖坟。可以说,阴世师与李家,可谓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了。”
“不错,连祖坟都被挖了,也难怪长安城破后,阴世师会被高祖所杀了。”陈庆炎点头,“不过,此人既然早已死去,为何今日师兄要提起?”
沈牧元叹了口气:“若是此事到他死了便结束,你我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了。阴世师死后,留下一儿一女-----------幼子阴弘智,幼女阴氏。因为皆是幼年,高祖便未追究,留了这二人性命。阴氏因其父获罪,自幼被投入掖庭,在那里长大。可能因为在那肮脏之地成人,不知从何处得了一身阴诡的手段,竟然爬上了李世民的床,为他生了个儿子,便是齐王李佑,她本人也因此得封贵妃称号。”
“什么?”陈庆炎讶然,“这女子果然是有手段,委身于杀父仇人之子也便罢了,还为他生了儿子?这李世民还真是生冷不忌。”
傅培安胳膊拐了他一下:“这有何奇怪,阴氏能封妃,其中也有文德皇后长孙氏的功劳。算了,这等宫廷风月,无需多提,还是叫沈公说下去吧。”
沈牧元抚弄长须,点头道:“不错,李世民为人如何,你我都知,无需多提。还是继续说那阴世师。阴世师之父,乃是隋朝司空阴寿,阴世师少时乃是拜父功封官。庆炎,还记得师傅在世时,曾与那阴寿有过一面之缘?”
“不错,师兄说道此人,我也想起来了。师傅在世时,曾面见于北周武帝,当时阴寿也在场。师傅道此人果烈有武干。”
“其实阴寿此人不止如此,他在隋高祖时任丞相,高祖对此人甚为看重,因此一些宫廷秘事,他也知晓一二,他在任上卒后,这些事情便传给了其子阴世师。阴世师又传给了儿子阴弘智。李佑被封王后,阴弘智也得以借机封官,虽然是个七品的小官。齐王在贞观十三年间生了一场大病,因为久不见痊愈,便留在了京城养病。阴弘智便借机与他亲近,而且还推荐了自己妻子的哥哥燕弘信谒见,为齐王出谋划策。也就是在这期间,齐王也知晓了一些事。”
傅培安沉思,手指敲着桌面道:“也不知是否是命也,这李佑竟然被封了齐王,难道也要重复当年齐王元吉的命运?”
“培安此时下定论未免过早。”沈牧元抚桌道,“你可记得前年,王之礼曾说要去长安拜见亲友,离开了上洛一段时间?”
“不错,难道王之礼便是在那时,被引荐给了齐王?”傅培安蹙眉。
沈牧元点点头:“恐怕是阴弘智在李佑耳边吹了风,说李世民儿子众多,他一个小小齐王,想要保身,该招募点死士,王之礼得到这消息,便前去自荐,被燕弘信引荐予齐王。齐王病中无聊,最喜听那些民间野史好打发时间,王之礼便提起了老家的表叔。正好阴弘智在场,便将此事与自己父亲所传联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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