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抬起头,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像个桃子了,华美的妆容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真是狼狈到了极点。她仓皇的扫了一眼病房,又颤巍巍的缩成了一团。
顾海没有再看他,他的眼眸垂下,端详着被褥上的钥匙链。许久后,雪白的被褥上多了几点湿痕。
“他总要来见我一面。”他喃喃自语,“总要来的。冤魂都是要索命的,他肯定要来索我的命的,他肯定要来索我的命的——”
“那也未必。”白瑕淡然道。
病房再次被推开了,清秀消瘦的青年笔直站在门口,面色平静如水。
白瑕很镇静的关上房门,目光一寸寸扫过病房中一张张惊骇的脸,最后落到了顾海的脸上——出乎意料,这垂死的男人的神色依然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这次拜访。
生死之间的拜访。
两人默然对视,眼中全是不动声色。
许久,白瑕移开了眼睛。
他谛视畏缩在墙角的顾夫人,忽地莞尔一笑。
“顾夫人果然是不同凡响。”她轻声慢语,“比起您这样的巾帼英雄,林瑶和薇薇安这些杀人还要胆怯的无能小辈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顾氏的女主人名不虚传。”
他口气虽是云淡风气,说的话却是怨毒憎恶已极。顾夫人身子微微颤抖,终究是抬起了头。她仰起那张狼藉污秽的脸,眼眸灼灼发亮。她逼视白瑕,语气森冷傲慢,仿佛仍就是华美不可方物的贵妇。
“你来干什么?”
出乎意料,白瑕丝毫不以为忤,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之中满是笑意。他轻轻开口,语气温柔和缓得就像在说一句情话:“给您儿子送终啊。”
这句话就像毒蛇一样咬中了顾夫人的喉咙——那一瞬间她似乎想要扑上来撕碎白瑕,但最终她颓然坐下,面目苍白如纸。
“我真是糊涂了好久啊。”白瑕没有理会顾夫人惨白的脸色,也没有理会顾海面容上的凄凉,他兀自的轻声慢语,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渗着不寒而栗:“直到我被黑洞风暴拽出飞船(顾海颤抖了一下),直到我突然在宇宙中醒来,直到我发现自己已经非人非鬼(萧振衣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我都还傻乎乎以为是自己运气坏呢……唉,我在飞船的废墟里一醒过来,就是这幅半死半活的鬼样子啦。我花了大半个月飘回来,一路飘一路想,也不知道阿海会不会焦心呐?那时我担心极啦,便想法子联系上了林瑶,打算从朋友这里问问情况。可谁也没想到呢,我的朋友一见着我就语无伦次,吓得满嘴的胡说八道——唉,她说的那些胡话,真是叫我这个糊涂蛋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所以人生真奇妙啊,是不是,顾夫人?”
“所以你恍然大悟了什么呢,阿白?”
顾海的声音很低,几近耳语。
“很多呐。”白瑕幽幽然道,“比如薇薇安是怎么爬到顾氏来的?——当然啦,你都告诉是不得已嘛,是不是?母命难为可也很叫人为难呐。可林瑶的话也很有意思啊,她说这是顾总的天纵英明呢——顾夫人的娘家势力这么大,薇薇安好像又正好有那么一点刘家的血脉……”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记耳光,顾海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弭无踪了。
“我错了,阿白。”他面色惨淡,“我错了,我不该贪图那一点,我不该……但我真的爱——”
“是么?可我已经不太关心爱不爱的啦”
白瑕微微一笑,转眼直视顾夫人,神情恬淡:“平日里当了这么久的医生,真正到死了才晓得垂死挣扎的滋味,那可是真的不好受。唉,当初我曾发誓要让几位一同尝尝垂死的味道,不过日久天长,终究也就算啦——现在林瑶半疯不癫,薇薇安八成是毁容了,至于您嘛——”
“够了!”顾夫人陡然站起,气急败坏高声怒喝:“林先生,把他给我抓起来!”
林简和萧振衣面面相觑,谁也没动。良久,萧振衣咳嗽一声,开口了。
“顾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个病房里本来就被施了法术,一般的鬼魅绝无可能进来……”
“胡说!”顾夫人嘶声大叫,“你要多少钱,我给!我给!”
“这不是钱的问题……”萧振衣勉强道,“再说一般的鬼魅也不能白日现行……”
“什么意思?!”顾海骤然抬头厉喝!
“据我猜想,”萧振衣解释道,“白先生已经是死了,他的尸体,也应该流落在茫茫宇宙中了。现在白先生还能行走说话,靠的是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鬼乃人之余气,”林简接口道,“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精气供应,鬼魅绝无可能拥有实体。”
“精气?”顾夫人缓缓道,“精气?”她慢慢转过头。死死盯住了顾海憔悴支离的面庞——
“他吸的是我儿子的精气!抓住他!快抓住他这个恶鬼!”
林简没有动,萧振衣也没有动。
顾夫人猛地转头,嘶声竭力地咆哮:“你们就看着吗?!我给钱!——我给钱,要多少——”
“不是的。”林简低声道。
“什么不是,什么不是!”
“不是白先生‘吸’的。”
“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的意思是,”萧振衣一字字道,“白先生的精气,是您儿子主动‘给’的。”
“什么——?”顾夫人狂乱的摇头,尖声大叫,“什么——”
“也就是说,“林简补充,“您的儿子很不愿意白先生死去,心念坚固,以至于金石感应,主动输出了精气——”
“主动?”白瑕哑声道,“主动?怎么可能?”
“是啊。”顾海嘶声笑道,“怎么可能?”
“阿白啊……”他喘息两声,缓缓道,“我当然很喜欢钱啊,我也很喜欢权势啊。可没有了你,这些也不太有意思啊……”
这一次白瑕没有再反驳,她寂然无声,默默直视顾海。
半晌。两人犹自静默,病房里唯有顾夫人的抽噎,与顾海几声几不可闻的喘息。
再这样凄凉中,萧林二人唯有瞟来瞟去,心头实在难受。
萧振衣实在忍耐不住了。他咳嗽一声,贸贸然插了一句嘴。“两位……有什么决定?”
“什么决定?“白瑕恍惚道,“什么决定?”
他长声惨笑,声音里不胜凄楚。随着他的笑声,顾海软软瘫倒在床,再也无力支撑。顾夫人骤然站起,却又晃了一晃,颓然坐下。
“来不及啦。”白瑕凄声道,“来不及啦。”
是来不及了——病床上的人面目已经灰黑,俨然弥留,门前的人身影摇晃,渐渐恍惚朦胧,精气终将消散,两人也要共赴黄泉了。
然而——
“两位听说过养鬼吗?”
林简迟疑道。
第25章 空间、灵泉、有点田
养鬼的确不被视为正道。明清笔记多有养鬼之说,却将它视作养蛊一样的奇门怪术,大概是以为超度鬼魂才是正道,用法术羁留死者有违天理。
而泰国之所以养鬼盛行,是因为他们是小乘佛教——大乘度人,小乘度己,故而无法超度鬼魂,只能寻求他法,也就是“养”起来。
林简脱口而出养鬼之术,心中并非没有计较——白瑕与顾海的症结不在于冤鬼复仇(祸首已经作法自毙,白瑕已经无甚怨气),而在于顾海的执念。从现今情形来看,顾海的一点念头已经感而交织,化做了某种不死不休的咒语。白瑕之所以能白昼现行乃至于彷徨人间,并不是他自己不想走,而是顾海一念纠缠,不允准死者往生,他苦苦与天道挣扎,自然精气耗竭,回天乏术。
为今之计,只有顺从顾海的执念,设法停住精气的流逝。而要顺从他的念头,白瑕就必得挣脱生死轮回,常伴左右方可。
那么,什么法术,可以羁留魂魄,阻拦轮回?
想来想去,想去想来,唯有茅山术志的一小段注释,似乎有些意思:“滇缅有以鬼魅为业者,恒攫精气血食以饲之,俗呼曰阿曼,谓能逆知祸福……”
没错,就是养鬼。
养鬼,即以自身之血气与鬼魅融而为一,阴阳交感气息相投,在鬼魅的一片纯阴魂魄中种下一点生机勃勃的阳气。鬼魂得生人血肉,则气息与活人相近,从此便可以异类之身徘徊阳界,乃至白日现行、言语举动了。这样被“养”的鬼魂,也有了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穿墙过壁窥视隐秘等自不必说,其神异者甚至能预知未来、探测人心,故而有人趋之若鹜——当然,有得必有失。强行违背生死轮回,阳寿必然是保不住了,如果需索过多,只怕连子孙后代都要饱受荼毒。
不过如今事有缓急——顾海已经命在须臾,区区一点阳寿又算什么?再说他执念如此深重,宁死也不肯放手,自然不会在意付出的一点精元血气。
真正的阻碍,在于白瑕。
他会留下吗?他愿意放下生死的仇恨吗?
谁也不知道。
林简说完养鬼之术后,病房一片寂静。
良久,白瑕微微吐气,他轻轻转头,缓缓微笑。
“死生亦大矣啊……”他轻声说。
“请稍等一下。”顾夫人骤然站起,突兀打断了他的话,她环顾四周声音响亮清楚,仿佛早已下定决心:“这次的事情,我实在是精疲力竭了。顾氏在L市有一处疗养院,等阿海好了以后,我就到疗养院去,不再出来。顾氏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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