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断不好接,敖沂耐着性子回道:“伯父说笑了,其实我来主要是想探望祖父祖母,西西里离得太远,平时全靠伯父孝顺侍奉,我有愧。”
这话勉强能听,敖瀚敷衍扯起嘴角一笑:“奉养长辈,理所应当。”
“父王,”敖沣在旁硬是压下了怒火,深知自家老子好面子爱听软话,遂建议道:“沂儿昨天中午到的,现在他的人还在旧龙宫忙着,不如让云队长几个前去接应如何?正是多事用人之际,戴罪立功也未尝不可,外头的子民都等着您安排呢。”
见王子恢复了冷静献策,众位权贵主事终于开口附和,不再一个劲儿地装傻充愣。
但敖沣不知道,他合情合理的建议又触了他老子的逆鳞。
——任何一位龙王,不管是否勤政爱民,他都无法容忍民心动摇!尤其还是向着竞争对手去了!
敖瀚冷笑,姿态闲适往后靠,漫不经心道:“可不是嘛,那边的人全把沂儿当救命恩人了,疯疯癫癫的,吵得很。沂儿,没吓着你吧?”
“没有的事。”敖沂无力无奈,身心疲惫,但还是得耐着性子解释:“我们昨天只是碰巧经过赶走一群变异鲨罢了,那边的龙卫勇猛善战,有他们足够,我们就是好奇多看了几眼。”
“父王……”敖沣看着忍辱负重的堂弟,心中对生父的失望不满再度表现在脸上——他称呼敖白为“叔父”,完全是潜意识促使的,因为他更赞同西西里海龙王的管理方式和处事态度。
“嗯?”敖瀚狠狠瞪了独子一眼,嫌弃厌恶。
容革困得站不住脚,摇摇欲坠,眼皮子打架呵欠连天,但这种场合他不放心敖沂孤身前来,只能强忍困意。
怎么还不来?
敖沂的眼角余光几次飘向殿门,等得有些着急了,就在殿堂之上再一次激烈争执时,救兵终于珊珊来迟:
老龙王身边的龟管家进来,先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说明来意,然后恭敬禀告道:
“……是的,听说两位王子平安无事,立等着叫前去说说话呢。”
因为是当着众多王族权贵的面,敖瀚只能是孝子,他烦闷地挥挥手:“既然如此,那你们赶紧去吧,别让长辈久等,忙完了我也会去探望。”
“是。”
“那父王您——”敖沣却不想离开,因为他不放心,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被亲卫强行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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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老龙王住所的途中,敖沣有气无力地破水前进,歉疚道:
“好兄弟,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啊,”敖沂毫不在意地摇摇头,笑着说:“我刚才说的是实话,这次回来,主要是探望祖父……和祖母,顺便跟王兄聊聊天。”
至于救援什么的?本来就不是冲着立功来的啊。
“唉,我越来越不懂父王了。”敖沣惆怅地穿过月洞门,“不知道他会不会饶了云队长他们。”
容革呵欠连天,眼睛眯成一条缝,懒洋洋道:“放心,他不敢的,顶多骂人出出气罢了。全杀光了,凭他自己能守住多大块地方?”
哼,无能无德愚蠢,唯一出色的就是投了个好胎!
但这些话容革只能在心里骂骂,甚为遗憾。
“……也是。”敖沣一怔,继而苦笑,不得不赞同:“你说得对,外头乱糟糟的,眼下药炉没了,父王震怒,最好去拿变异动物出气,好早日恢复太平东海。”
敖沂忍不住小声感慨:“王兄以后必定会是……深受族民爱戴敬重。”
容革撇撇嘴,心说幸好东海龙王就一个崽子,但凡有俩,你敖沣的日子能好过??
说着说着,不一会儿就到了老龙王静养的深宫,敖沂连忙粗略整理衣袍头发,像小时候那样轻快飞掠进去,朗声带笑道:“祖父,我回来了!”
“哈哈哈哈~”里间立即传来苍老舒心的笑意,但听着就气虚体弱,“快进来我瞧瞧!”
此时正是上午光线充足之时,老龙王勉强斜倚着,眼窝脸颊深深凹陷,须发银白,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眉目舒展,看着十分欢喜。
“慢着点儿,急什么?”老龙后在一旁照顾。
敖沂进屋一看,满脸的笑意瞬间消失,扑到床前双膝跪下,结结实实磕头下去行了大礼,仰头,握着老者的手、急切心酸道:“才多久没见,您怎么瘦得这样了?芝莲用着不好吗?这次家里又叫我多多地带了来。”
老龙王吃力地坐直,慈爱道:“好好好,知道你们孝顺!起来,快起来说话,累坏了吧?小沣也起来,都没事吧?”
“我们能有什么事?”敖沣勉强微笑,“好着呢,您别担心。”
老龙后总是端庄得体的模样,她保养得不错,虽然也是头发雪白,但气色红润。
敖沂不住追问:“祭司怎么说的?您这是怎么了?回去我可怎么向家里交代啊!”
老龙王忙笑着安抚道:“人老了不都这样吗?老骨头一把,没什么奇怪的!乖孙儿,回去就说一切都好,啊,你父亲孝顺,心思又重,西西里本就难管理,别让他整日惦记着家里,办不成大事。”
旁边的老龙后嗔怪着接了一句:“既然孝顺,怎么不知道回家看看?只来了沂儿一个。”
敖沂听了顿时很不是滋味,自古软刀子伤人最痛,但他还没说什么,祖父已经沉下脸怒道:
“你知道什么?因着瀚儿的过失,整个海洋被变异动物搅得乱糟糟,咱们白小子一共才有多少龙卫?这节骨眼上的,他居然叫沂儿带一半人手回家帮忙,真是急糊涂了!我要是在场,定要训他一顿的。沂儿,回去记得告诉你父王,下次万万不可这样冒险,他是龙王,必须先保西西里海族的安危,否则王族的威望如何建立?”
敖沂只能应下:“是,我记住了。不过您放心,这次回来,全部人都是赞同的。”
老龙后当场被拂了面子,脸上挂不住,表情就有些淡淡的,皱眉提醒:“都说了不关瀚儿的事,那是祭司的失误!如今药炉被毁,瀚儿的心血全白费了,唉,我真担心他。”
“还要怎么样?从出生到继承王位,我尽心尽力毫无保留地教导他,可他呢?越来越——”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瀚儿已经备受打击,你就别整日说他了!”
“他犯了大错,难道说不得吗?”
“可瀚儿始终是为了东海啊!”
“但事实上就是他险些让东海覆灭!如果不是敖白时刻顾念你我两把老骨头、顾念兄弟情谊,你说说,这回要怎么收场?你说!”
老龙后尖声道:“敖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瀚儿是他哥、这里是他家,他帮忙难道不是应该的?他要是见死不救,海神绝不会饶恕——”
“早已经分海分家,就算是应该的也要看个人良心。你看瀚儿平时有照顾过亲弟弟吗?哼,哪有只进不出的!”
“还不够照顾的?瀚儿不是把西西里给敖白管着吗——”老龙后相当不以为然。
“够了!”老龙王倏然睁开眼睛,一字一句冷冷道:“西西里海,是我在位时分给敖白的,分给他,就是他的、是他子孙后代的!我年轻时偏心,错待了敖白,把危险偏僻谁也不想要的西西里分给他,幸亏那孩子争气、大气,才有了今天,完全是他独立开海建族……你还想说什么?”
二老吵得厉害,场面极度尴尬。
“祖父,祖母,沂儿还在呢。”敖沣头疼提醒。
敖沂神态自若,轻拍祖父的背劝:“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祭司不让激动的。”
“敖沂!你说!”老龙后忽然抓着敖沂的手,死死掐住、指甲刺破敖沂手背,铁青着脸质问:
“沂儿,我问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亏欠了你父亲?是不是也觉得你伯父薄待了西西里?”
☆、第95章 ,谢谢支持哦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亏欠了你父亲?是不是也觉得你伯父薄待了西西里?
这问题实在太尖锐了!
老龙后情绪激动,表面的慈爱已经维持不住,她用力抓着敖沂左手,无暇顾及自身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孙子手背,咄咄逼人喝问:
“说啊!你说!我、我真是、真是……海神呐!我含辛茹苦生下养大的小崽子,到头来一个两个都在怨我!”老龙后委屈又恼火,她确实失控了,言语间竟然连自幼崽时期就永别的真正长子敖泱都怨恨上了!
——那是老龙后最不愿提及的过往。当初听情郎说小泱不慎失踪、多半已夭折时,年轻的她也曾偷偷哭了好几天,毕竟那是亲骨肉。但后来?时间缓缓流逝,她过得很充实,为东海龙王养育后代、打理宫廷,她生下的第二个幼崽小金龙敖瀚深受长辈和伴侣宠爱,享尽荣华富贵……后来她就忘了,忘记了那一段年少无知的往事。
直到敖白获封西西里后,东海渐渐听闻六王子与圣湖白龙称兄道弟、两家往来亲密——最重要的是那圣湖白龙叫敖泱、是南海龙王私生子时,老龙后才猛然醒悟,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很是忐忑激动,隐约还有些期待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因为敖泱不是一般龙,他压根就没想过跟生母牵扯什么。
预想中的事件都没有发生,老龙后等啊等,等到心凉、难过、疑惑、埋怨……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