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份贵重,说出的话自然有分量,南宫之主本还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想让西宫再多出出丑,等双方撕破了脸,自己再上前回护明渊一二,向他卖个好,此时听了这话只得陪笑着清了清嗓子,走下主位,拉着拍了拍敖沁的肩膀,劝道:“至亲终归是至亲,几句龃龉不算什么,隔日也就好了。”接着朝一众水族挥了挥手,“来来来,诸位请快些入座,今年的夕月宴这就要开宴了。”
慕白暗自松了一口气,旁观者清,明渊虽不在乎敖沁,但对敖湛这个父亲还是隐隐有些期望,敖湛偏心敖沁,若是明渊真的说了什么狠话,弄得兄弟之间关系僵持,势必要影响到父子亲情,于是连忙顺势拉了拉明渊的衣袖,将人劝回了坐位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南宫宫主举杯对在场众人道:“想来诸位也知道,近一年来有一只金翅大鹏在我南海一带肆虐,本宫无能,既无力与之抗衡,屡屡上诉天庭又不得重视,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弟受难。前几日,渊贤侄大显神威,竟是一刀将那嚣张的扁毛畜生杀了,救我南海一众水族于大难之中。”说到此处,他转身向明渊,郑重道:“本宫须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明渊微微一笑,道了句“宫主客气”,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席间众水族也纷纷举杯,当中已然知道这消息的神色还算如常,而那些第一次听说此事之人无一不惊诧莫名,暗暗叹息这明渊好大的本事,听南宫宫主这话,他竟是轻轻松松便斩杀了龙族天敌,可惜他龙魂已残,命不久矣,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资质。
敖湛听闻此事,心中不由得也是一叹,当年他教导这个儿子时就发觉他资质极佳,远在敖沁之上,可一面是自己耗费灵力、苦苦求来,又养了三百多年的爱子,一面是风流快活时无意之中留下的野种,即便明渊再优秀,他回护敖沁之心也不会改变。
南宫宫主放下酒杯,又随口称赞了明渊几句后,才将话题引到了他想要引的地方:“本宫依稀记得北宫宫主手中有一颗红珠,是取自大鹏金翅鸟的脑中。”
坐在首座上北宫宫主淡淡地点点头:“那是北宫先代宫主传下来的宝物,大鹏的心脏。”他的年纪看上去是四宫宫主当中最轻的,相貌也是最英俊的,穿着一身雪白衣袍,眉浓似墨画,鼻直如峰起,目灿若朗星,声音沉中带柔,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南宫宫主故作沉吟道:“听说若是龙族得了此物,便能不惧大鹏金翅之威,果真有此妙用?”
北宫宫主淡然答道:“是真是假我亦不知,不过据说自此珠置于北宫之日起,便再无大鹏前来为祸。”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虎啸则百兽伏地,大鹏金翅一族对龙族也有着天然的威压,常常是一声长鸣便令龙族骨软筋麻,丧失反抗之力,一概神通皆无法施展。若是能有了大鹏之心——
南宫宫主喃喃道了句“竟真有如此妙用”,继而如众人一般将目光投向明渊:“渊贤侄,你当日斩杀那扁毛畜生之后,可否取得那颗红珠?”
明渊心中冷笑,早听说南宫宫主是个滑头,今日一见果然如是,明明早就派了自己儿子前来讨要宝珠,如今却装作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他也不欲揭穿,只是咀嚼着口中的菜肴,不紧不慢地咽下后方才点头。
南宫宫主见他对自己的问话甚是敷衍,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面上却依旧笑着循循善诱地道:“那可否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明渊朝侍立在侧的侍女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倒酒,而后漫不经心地拒绝道:“甚是不巧,我早已将此珠转送他人了,宫主这话倒是说得晚了。”
南宫宫主瞳孔微缩,他对那颗大鹏之心势在必得,本想在宴席上使些手段以达目的,谁知这小杂种竟提前将宝物脱手,不由得失声问道:“你究竟将那珠子赠予了何人?”
明渊手指轻轻在桌几上敲了两下,偏头勾唇道:“宫主此问唐突了。”
南宫宫主神情一僵,随即赔笑道:“本宫确实唐突了,只不过——”他长长叹了口气,“——只不过那大鹏心脏有护佑龙族之能,南宫屡遭劫难,本宫实在不忍心再见到小辈们横死,原想着若是贤侄手中有那宝物,便是不要这张老脸也要向贤侄讨要,谁知——”
他一言未尽,明摆着是想要明渊将这话接过去,最好能说出宝珠的现任主人是哪一个,可明渊就是不接他的话茬,事不关己般自顾自低头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甚至还探出筷子为身边的慕白夹了一片被烤得微焦的肉。
席间的气氛瞬间一滞。
敖洄上次没从明渊处拿到宝珠,回去之后被南宫宫主骂了个臭头,如今眼见自家老爹也没能讨到好处,还被扫了面子,心中竟有几分暗爽,他胸无城府,脸上不自觉地显现出了三分笑意,慕白看在眼里,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南宫宫主不死心地又试探了几回,可每回都被明渊搪塞过去,被逼得狠了就索性连话也不说,只得偃旗息鼓,不再纠缠明渊,转而与其他水族虚与委蛇起来。
明渊惦记着带慕白赏月,见心上人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向南宫宫主道别,推辞了一下他礼节性的挽留,便带着慕白出了南宫,缓缓浮出水面,升至空中挥手招了片云坐下,笑着对慕白道:“你也试试。”
慕白按照明渊之前教过他的方法也招了一片云,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在上面踩了踩,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之后才盘膝坐了过去。两人肩并肩浮在半空中,仰望头顶的圆月。
“我有点想我养父。”明渊躺倒在厚厚的云上,轻声说了一句,轻到慕白险些将这句话忽略掉,于是他操控身下的云朵往明渊身边挪了挪,觉得不够近,便干脆将两朵云合成了一朵,有样学样地也躺下,将头枕在了明渊腿上,感觉那人伸出手抚摸自己的头发。
“情感真是一样非常奇怪的东西,”明渊喃喃地说,“养父与我并无血脉连接,这一点他从最开始就知道,可他依旧毫无保留地爱着我,宠着我,即便是对二弟、三弟还有四妹也没有对我来的精心……我能够明白敖湛为何不喜我,却永远也猜不透养父为何要对我如此上心……”
“或许是缘分吧。”慕白开口道,他也和明渊一样不明白,但却并不困惑,因为他并不认为原因比过程和结果更重要。他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你为何嘱咐我不要吃宴席上的肉食?”
明渊的笑声自头上传来:“你觉着……龙会吃什么肉?”
慕白一呆,缓缓道:“不会是人肉吧?可你给我夹的又是什么肉?”
明渊道:“不算笨,宴席上共有三种肉,人肉、马肉和燕子肉,我给你夹的是马肉。”
慕白松了口气,马肉的话虽然之前没有吃过,可好歹能够接受,“人肉,是从哪里弄来的?”
“人会养猪放羊,龙也可以养人留着宰了吃肉。”明渊幽幽地说,“最开始我知道后差点儿没被吓死,可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世间万物原就不应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慕白咬着嘴唇,小心问道:“那……你也吃人吗?”
明渊摇了摇头:“我不吃人,虽然敖潜总说人肉很好吃,但我从来没有吃过。不过燕子肉好吃倒是真的,可惜你不能吃。”
他轻轻侧过身,“燕肉不可食,损人神气,你吃了有害无益。”顿了顿,又喃喃道:“我第一次吃烧燕是在西宫,当时险些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慕白本欲绕过关于西宫的话题,谁知明渊又绕了回来,只得静静地听着,不想明渊半晌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久到慕白几乎都要睡着时,才听到他的声音:“日后相见,你也不必烦心到底要唤敖湛什么了……因为,我再也不想认他为父了……”
☆、第四十七章 起航
三天后,易锋抵达南海畔与明渊慕白二人汇合。他原以为修整几日就要出海,不然无法在九月十五之时赶到浮岛,谁知明渊却说自己找到了更好的船,不必出发太早,便也随着两人在南风馆住下了。
这夜,明渊有事外出,慕白没有像平常一样在月下修炼,而是信步走到了海边,远远的却看见易锋正站在岸上,遥望着大海发呆,好似一尊石像。
“易前辈。”慕白走到他身旁站定,轻轻地唤了一声,易锋没有转过头来,而是依旧凝望着漆黑的海面,缓缓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星移斗转,已过了百年,原以为记不得的人,记不得的事,如今竟还似历历在目,便是想忘也忘不掉。”
两人沉默了片刻,慕白还是开口道:“前辈,有句话我一直很想问——你爱你师弟吗?”
易锋露出一个苦笑:“别说你想问,我也时常在问自己。我抛弃妻子,离家远行的那一日,小茹疯了一般地捶打我,嘴里一直说‘我知道你不爱我,这些年你一直爱着那个人’,可我依旧迷惑,我确实并不爱小茹,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对阿茗是什么,少年时青涩的爱恋只是过去,如今支撑我的更多是愧疚、神伤以及……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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