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抗争,唯有强大,才能彻底改变命运。
莲回要孤注一掷。
她要赌,赌纤阿不敢杀九舜,
否则,纤阿就失去了能够控制她的最后一件武器。
夜风骤起,刮起琴夫人的长发,胡乱飞舞着。
她慢条斯理的抬手,随意挽起长发,许久后,方说道,
“我给你熬副药汤喝罢”。
皎洁的银月高挂在天际,琴夫人不知从哪儿取出的药罐子,架在火上咕噜噜的炖着药汤,
里面有几味川乌、防风,气味辛辣,呛的莲回直咳嗽。
“川乌、防风气味虽辛,却是活血化瘀、温通经络的良药,对你的伤势有益”,
琴夫人搅着罐子里的药汤说道。
“自幼我就不爱喝药”,莲回皱着眉,
“有时任性耍赖,宁肯多疼上几日,也绝不多喝一口药的”,
“我身上常备着蜜饯,等会你喝完药,便含一块,就不觉得苦了”,
琴夫人抬头说道,嘴角僵硬的抿了抿,现出淡淡的笑意。
莲回愣了瞬,从前在万神山时,娘亲逼着她喝药时,纤阿便会偷偷往她嘴里塞一块蜜饯。
小时的莲回老是受伤,纤阿身上便随时都带着蜜饯罐子。
“咳咳”,辛辣的药味呛的莲回直咳嗽,
琴夫人的双眼也被辛辣的雾气熏得泛红,看了眼咳嗽的莲回,说道,
“把口鼻掩上罢”,
莲回取出帕子遮住口鼻,这才好些了,嗫嚅道,
“其实,我身子骨好,不用喝药,伤势也快好了”,
“喝了药便好的快些,不许耍赖”,琴夫人神情微厉的说道,
莲回又觉得这种斥责里带着关切,不仅不生气,反而心中温暖,
她情不自禁的想着,琴夫人的相公、孩子该是何种模样呢?
能容忍琴夫人的冷面冷语的,想来她相公应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孩子必然也是乖巧玲珑,
幼时不肯喝药耍赖时,被琴夫人这般斥责,便会乖乖听话。
今夜银盘高挂天际,莲回玩着手里的草蚂蚱,不时望向琴夫人,
就见她垂眼望着药罐,手无意识的搅动着,心绪飘浮,不知在想什么。
夜色如墨,四周静谧,唯有虫鸣阵阵,月光如流水般倾泻着。
长发干了后,莲回也没挽起,任由披散在身后,透出几分纤弱和柔美。
她偏着头,乌黑眸子望向琴夫人,看着她煎药的动作熟稔,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和飘逸。
一粒小石子咕噜噜的滚到琴夫人脚边,似是把她从思绪里抽离出来,疑惑的望向莲回,
就见莲回朝她做了个鬼脸,龇牙咧嘴的。
琴夫人愣了瞬,没有露出笑意,也没有说话,
只是很快的继续低下头,若无其事的继续煎药。
莲回悄悄吐了吐舌头,恐怕琴夫人太过严肃正经,不喜这般玩笑,
故也不敢造次,老实的坐在树下。
说实话,琴夫人的出现,缓去了她心底不少难过的情绪,
至少她没有满心满眼都想着韶光。
她能从对韶光的失望里抽离出来,尽管会带着痛楚。
银月从树梢升到天际,又渐渐坠落,繁星闪烁着。
许久后,琴夫人才盛出一碗药,慢慢走到莲回身侧,递给了她。
月色倾泻在琴夫人的黑发和肩上,如覆上一层银霜,遮蔽了她垂着的脸,看不清神色。
莲回皱着眉正要接药碗,隔着帕子仍能闻到辛辣苦涩的药味,想接不想接的,就抬眼笑道,
“夫人后面想去何处?若是不嫌莲回累赘,不如同行可好?”。
莲回反正也不知要去哪里,倒不如跟着琴夫人一块。
琴夫人递出碗的手,顿了顿,没作声。
莲回知她是有所顾虑,想接过药碗,却发现被琴夫人紧紧拽在手里。
莲回疑惑的望向琴夫人,倒怕她觉得为难,出言解围道,
“莲回只是随口一提,夫人若是不便,就算了”。
琴夫人的手,被什么烫到似的,突然松开了,药碗一颠,药液洒了些到地上。
莲回奇怪的看了眼她,手伸出来,摊开手掌,笑眯眯的望着琴夫人。
琴夫人愣了愣,不同往常的心细周到,今晚的琴夫人,整个人都很奇怪,像是脑海里一直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莲回有点撒娇的提醒道,“夫人答应给莲回的蜜饯呢?”,
“喔”,琴夫人难的手忙脚乱,从衣襟里摸出一个锦盒,掏出一枚金澄澄的蜜饯,递给莲回。
莲回满意的接过蜜饯,这才端着药碗,饮了一大口。
在她仰头的瞬间,她看到琴夫人仓皇抬起的眼。
月色落在其中,清晰可看到眼底的复杂神情,有凝重、决绝,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歉意。
药液入口,辛辣苦涩,如火烧而过,沿着喉咙一路到腹,
可在辛辣苦涩过后,舌尖尝到了一丝似曾熟悉的味道。
浑身的气血开始凝滞,经络在撕裂,疼痛蔓延...
那是莲回喝过无数次的噬灵草、断脉藤、枯血草的味道...
药碗摔落在地,莲回神情惊愕,歇斯底里的喊着,“为什么?!”,
莲回吐出嘴里的药液,猛然抓住琴夫人的手腕,拉开衣袖,便看到雪白肌肤上,缠绕着的赤红莲花纹。
莲回震惊的睁大双眼,如碰到毒蛇似的松开她的手。
眼神怒不可遏,一脚踹开火堆,两手抱住滚烫的药罐,不顾双手灼出血泡,奋力举起,往地上砸去!
一阵风自身后吹过,吹得莲回披散的黑发乱舞着。
神压倾泻,顿时四周虚空制住。
莲回两脚踏空,药罐脱手而出,飘在半空,
一股褐色药液倾泻而下,落到凭空而出现的药碗里。
莲回奋力挣扎着,可仿佛被禁锢在虚空,无法动弹...
缓缓的,她的身子转过来,脖颈被牢牢制住,通红的双眼,怒睁着,望向眼前的人。
如银河剪裁出的银色锦袍,随风飘舞,衣袂拂过脚踝,银芒闪动,
黑发翻飞间,露出一双冰凉而狭长的双眼,强大的神压倾泻而至,把莲回压迫在地上,无法动弹。
“为什么..”,莲回哽着喉咙喊道,奋力挣扎,
纤阿左手轻易制住她的脖颈,手指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手里的药汤朝着嘴里灌去。
“为什么?!!!”,莲回拼命摇头,声音越发悲痛、疯癫,
只是饱含恨意和痛苦,如困兽般低低嘶吼着,“为什么?!!!!”。
褐色的药液沿着嘴边流到脸上,莲回胸前剧烈起伏着,被药液呛得连话也说不清楚,
只是不断喊着,为什...咕..么,
为什..咳咳..么!!!。
药液入腹,千刀万剐的疼痛升起。
莲回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满身狼藉,
通红的脸上是褐色的药液残渣,眸中布满血丝,还有滚动着的倔强泪水,
她趴在地上,双肩剧烈颤抖着,奋力的捶着地,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响起。
纤阿站在原地,在宽大袍袖下的左手,还残留着莲回纤幼而脆弱的脖颈触感...
指尖轻颤,纤阿蜷缩着手,缩回衣袖,绷着脸,神情寂然的望着莲回。
片刻后,不发一言的转身而去。
长长的衣摆拖曳在地,仿佛银河流动着,流光溢彩,
很快就变成了一抹银芒,像是黑夜里坠落的星子;
初时,点亮夜幕,划出一道痕迹,
最终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无影无踪。
莲回跪坐在地,头顶着地,蜷缩着,
手指咬在唇边,试图压抑住那脱口而出的悲痛。
体内的血仿佛在沸腾着,烧的干涸...
经络撕裂,蓄积的灵力被强大的毒性而销毁,
可这些都比不过莲回心里的痛,被欺骗、被背叛的痛。
两道流光划过天际,落在莲回不远处。
“方才的神压应是在此”,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莲回死死咬着手,把满腹辛酸委屈都咽了回去。
“莲回”,那清冷的声音响起时,就让莲回瞬间红了眼,
莲回顾不得狼狈,骤然起身,紧握着拳头,头也不回的往前跌撞走着,背对着身后的人。
“莲回!”,后面的人上前拉她的手,
“我和韶光师姐找了你十几日了,你怎么看到我们就走?!”。
莲回倔强的抿着唇,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关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挣了挣,可朔明不肯放,
莲回用力甩去,顿时眼前发黑,两腿一软,直直的倒了下去。
朔明一把抓住她,这才看到莲回仰起的脸,满是药渣和污渍,
脖颈、脸颊留着被人掐过的深红痕迹,不由脸上一愣,
怔然间,韶光上前抱起了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