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吴朝面无表情地伸手过去,将这符咒收好。一边收一边想起那天夜里,自己一回头瞧见光镜阵中的他时,那种被震撼的感觉。
自然也想起他跟只水母似的疯狂上蹿下跳,也忆起他看见自己回头时那种近乎于求救的目光。
是个人都还想追求自由呢……
被困住的话,谁都会烦躁吧,不会觉得痛苦吗?
想着也不知道怎么了,吴朝抬头有些痴茫的问他,“不会疼吗?”
麒妄一愣,“什么?”
可能是因为发现自己在清醒状态下也无法明白吴朝的话了,麒妄一时间有点着急,眸光也愈发认真的看着吴朝,可对上吴朝那一双圆润又清澈的眼瞳,麒妄就觉得自己更不会思考了。
这双眼睛很黑很亮,其实平日的时候倒没有现今这么圆,也可能是因为吴朝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点痞痞的,那双眼就显得太灵动太狡黠了,现今能睁这么圆无非是他在疑虑着什么,瞳孔中又有些失了焦距,好像还在神游,所以一时间显得他那双黑如晶渊的眼瞳满是清风拂水面才能搅起的微澜。
麒妄看得不由喉间一紧,不知怎么了,他忽然很想伸出舌尖去舔舔,好像能舔挑起一勾水来。
吴朝这人面相很善,但大概是常年熬夜又宅,所以显得他无论是脸还是身体,都有种失了血色的苍白。
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魂魄将他最纯粹的地方显现出来。
面相上有一种很好的说法,讲的是观人面善,眼角眉梢处可见清风明月,举手投足中赏心悦目,这是一种剥离外表后的优雅素养,是足可放在浩瀚的人群中也能一眼分辨出的气场。
之所以他们术士将人间称为“五浊恶世”,便是因五浊包括劫浊、众生浊、命浊、烦恼浊、见浊。
统归“法不净”,也就是说他们术士靠修行不断摆脱这些不净,才能渐有次灵魂面相,就更别提人间还能有了。
麒妄自觉活的这六百年多里,只观此灵魂面相仅有一次——在他师兄麒昀身上。
那人笑起来的时候便如朗月照清风,一身月白华服更是衬得他如得道圣者,所过处皆是安宁闲然。
这种感觉……很令人舒服。
今遭没想到在一个人类身上也能见到。
又忆起自己刚才竟想对着有如此纯粹善容的人做出那种亵渎举动……
麒妄一边垂眼一边忍不住伸手去揉揉眉心。
——他觉得他该去把清心法门的东西抄上个千百遍,再找个安静的地方静心小修个几百年。
吴朝打了个哈欠,顺道揩掉眼中哈欠泪回神时,抬头就见着麒妄正好低眉的模样,啧啧……那双凤眼挑的更加邪……艳了!
对,这妖孽身上艳气满满!
想着吴朝就一伸手,捏起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给他撩到了身后,没了头发遮掩,那一截白皙的锁骨就很明显的露了出来。
吴朝挑眉——好看!大爷喜欢!
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问着,“你师父也不能将这恶魄直接从你身上除掉么?”
麒妄眉心蹙的更厉害,颇有点自嘲,“师父说法子有是有,不过我太没用了……师父说那样子我受伤会较重,甚至可能丢命。所以他得想个法子慢慢逼它走。”
“哦?你很没用?”
吴朝说这话时特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麒妄闻声去看他,果不其然就见这人笑的促狭……又……暧昧?!
麒妄有点不自在地退后一步,让开一点他和吴朝的距离,总觉得被他这么一笑,自己有点热,也说不上来热在哪里,反正就是蛮焦躁的。
最后索性错开他的目光,答道,“我的术法是麒麟世家里算作出类拔萃的了,除开麒昀师兄我没交过手,其他的……应不比我厉害到哪儿去。”
“哦,这么说在你师父眼里,估计你们一整个麒麟世家的都是辣鸡了?”
麒妄闻言有些微愠,心说自己那句话在师父面前只不过算作自谦,怎么可能真就没用了,改天让你见识见识麒麟世家的纯正法术,保管让你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吴朝一看好像有点把麒妄惹毛了,也不再继续逗他。
毕竟白天这个清醒的不如晚上那个好玩嚒,于是立即扯开话题,往自己和林翘的心下推测上引去,“那你没问过你师父这恶魄是怎么缠上你的?”
麒妄闻言眸光更为困惑了,“师父说是造化。”
顾师父这话没说假,确实是造化么。
想当年动用禁术是在冥主的辅助下,为了将他尸魄分家,这抽魂之术完成后,冥主休息了近百年,自己则是躺了近五百年,反噬的痛很难熬,若没冥主醒来后天天念叨的那“婆妈经”洗脑,顾师父估摸着自己沉睡个千年起不来也不是不可能的——最后起来是没办法的,他一定要起来抽死冥主!拍扁了挂冥府门口灯笼上,以儆效尤!让你再这么婆妈碎碎念!让你再天天念经!作为冥府之主,你这么潜心求佛还有没有做一个冥主的自觉啊?!
而且麒妄被尸魄分家后明明藏得好好的,连恶魄都是拘在地府最最最深层,压根没活物敢靠过去的,他连个搭话的都没有……即便是有,也不可能突破层层阵术去到那里,即便去到那里,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将囚锁给他解开……
所以吴朝轻轻松松不破吹灰之力就出现在结界里,这就算了,还轻轻松松勾引……哦不……是引诱……欸,总之就是喊了他一嗓子就把他恶魄给唤醒了。
这不是造化是什么?!
吴朝他们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缘由,听了麒妄复述的他师父这老和尚一般欠抽的回答,嘴角一抽——得,感情这锅“造化”背了。
但吴朝还是很不解,“那你干吗事事都这么听你师父的?他说什么你就觉得是什么?你就从未想过你师父可能会骗你吗?”
麒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声色也冷漠,“师父不会骗我的。”
吴朝点头,得,感情林翘那揣测也有极大可能是对的——白日里这个麒妄若说也是正常的,那夜里头那个也该是正常的!
因为他白天和夜晚都是一个“极”面,极善符合善魄操控,极恶符合恶魄操控。
但是就没有正常的那个归属于自己的善魄和恶魄结合起来的层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环节,是顾师父隐下不跟他们讲的。
嗯,看来得靠他们自己想个法子套话了。
于是吴朝打发麒妄回厨房忙活了,自己则是一屁股坐回书桌前,准备思忖对策。
不过手刚搭上桌面,他就愣住了。
桌面上铺着一层细细碎碎的颗粒,晶莹剔透的,带着些微的白。
问题是这特别细碎的白沙似乎还带着轻淡的香气……
吴朝又下意识一拉键盘,果不其然,很多砂砾都已经倾到键盘中来了。
额头的青筋一瞬间暴起,吴朝沉着气从一堆桌案上的废纸里,摸到了台灯开关,然后开始就着光亮,挨个翻桌面上的东西。
最后终于在桌角处,寻到了那个可怜兮兮被打翻的禅宗石。
这是他近来还蛮满意的一个玩具——一个无盖长方体,里头盛着白茶细沙,里头摆放了几块小禅宗石,还有一个像猪八戒钉耙那样的超迷你纯黑小工具搁置在一旁。
吴朝以前想心事的时候,就喜欢把它拖到跟前来,然后拿着钉耙……不是,拿着这工具轻轻扒拉沙子,些许白茶香就似能在空中翻滚一样,一波又一波缓送倾心的香韵来,很令他舒心。
这玩意其实就算是无火香薰了,跟他车里头摆着的淡紫观音莲是一起买的。
话说他一大老爷们对这些东西其实也不是多上心,一开始买都是因为被其外观设计给吸引的,这禅宗石十分简洁,而且那白茶细沙也确实美,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再加上黑白极简的风格一搭,十分让人安宁。
那观音莲是个由纯白淡粉转中紫色系的,按理说这色系他拿手里头有点娘们唧唧的,但问题是设计的十分有禅意,香味又正好合他心意——不浓不淡,凑近些那观音莲便像是在面前层层缓绽,那香味便能稍浓厚些,摆放在车里,位置则刚好,跟自己驾驶位有些许距离,这香味便很“间”了。
“间”其实是日本文化中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中国文化里大概可用“留白”来形容。
就是虚无中的一种丰富意蕴,富有禅思意味的空白,反而能成一种意义丰饶的体现。
但“间”这个概念是很难解释清楚的,它需要人有着敏锐的感受性,才能体会这种美学的妙处。
就像是“闲寂古池蛙声鸣,一波骤起一波平”,这是著名徘人松尾芭蕉的享世俳句,这首俳句传入中国后近百年时间,至少已产生了几十条相应的中文译文,但俳句其实是很难翻译的,它遵守由“五-七-五”,共十七字音组成;以三句十七音为一首,首句五音,次句七音,末句五音。要求严格,受“季语”限制,所以较流传的版本是,“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