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想先眯一会。
正在将睡未睡之际,一缕苍白的发丝缓垂在了他的床侧。
接着,是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
只不过还未搭上吴朝的肩,就被斜刺里突然冲出来的一团凶猛黑雾给包绕了。
“啊——”的一声凄厉惨叫。
吴朝打了个激灵,听着跟什么炸裂了似的,迷迷糊糊就要爬起来,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困就先睡,我在呢。”
吴朝往旁边蹭了蹭,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还蹭上了熟悉的身体,于是双手一伸,赶忙抱紧他的腰。
麒妄抬手就往吴朝屁股上摸,揉了几把,确定——没瘦!
这才又去腰际捏了捏,再度确定——真没瘦!
这他就放心了。
于是也不再去打扰他,让他抱着自己,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等吴朝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麒妄身上呢,这货手还不老实,团着自己屁股上的肉摸来摸去的。
吴朝下意识反手就一拍他腰,“我瘦了没?”
“没。”
“摸够了没?”
“没。”
“怎么来了?”
“嗯……”
“不怕我生气?”
麒妄蹙眉,寻思着,告诉他他会不会吓着,昨晚差点被厉鬼给缠身了,心说也是服气,地府刚跑出去的一个厉鬼呢,还没找着人好附身,上来就遇见你了,出来不到一天多,本来有命可以被捕回去再好好活着的,不巧,遇见自己了。
其实自己真想绑了它交给白大人处理的,但它昨晚竟然想对自己独属的“肉”下手,这就合该着它悲剧了。
撕它!留它条活命才怪!要不是吴朝昨晚着急睡觉,麒妄不想吵到他,不然一定把那厉鬼切成片缕魂丝的!但现在麒妄正为了说了实话吴朝会不会被影响心情而犹豫呢,就见他忽然一翻身,跟他胸膛贴胸膛脸对脸的,认认真真撒娇道,“它偷我桃子吃!”
麒妄一挑眉,随后脸色刷拉又一冷,“那你发现不对不早跟我说?灵力也没御起来?!”
吴朝撇嘴装委屈,“那不是……忘了么。”
“都忘了?”麒妄调子忍不住拔高了些。
吴朝可怜兮兮点头,“都忘了。”
麒妄:“……”
沉默了能有一会,麒妄一把把吴朝掀起来,就跟掀个菜鸡似的。
吴朝被他这么一掀翻在了床上,怕他很生气,于是故意更委屈更可怜地揉揉自己屁股,“疼~~~”
麒妄被他气笑了,“疼就疼,还拐这么多调子。”
说着又拍了他屁股一下,示意他坐好。
吴朝不解,可还是听话的坐好了,跟他面对着面。
“我再教你一遍……”
吴朝一个猛子扎回麒妄怀里,“我有你就够了么,用不着学这些……”
每当想起来有关术法的一些事,他就会记起麒昀。
记起,那个人曾教自己术法时温柔的样子,笑起来像是天上的灿星。
他那个人啊,总是很落寞的,一个人的时候,便显得格外冷寂。
吴朝记得最多的,便是他坐在桌案边那种严肃认真,却又无比萧条的侧影。
“老师一定是有很多难言的心事吧。”他那时候总是这么想。
却不料,他的心事万千,无一不是跟自己可挂上钩。
自己是他那□□命的气,可也偏偏是这口气,害他费尽思量,想至疯魔。
冥主说,有些人天生下来,便是相克的。
这一说里头有好的,那叫欢喜冤家。
也有不好的,那叫上一世的讨债鬼和糊涂蛋。
吴朝是来朝麒昀讨债的那个,可麒昀本该是不糊涂的。
本该是……不糊涂的。
但冥主又说过,他这个人,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是啊,明明有着可以掌控一切的权利,但是条条框框束缚他太多,看似什么都唾手可得,可又什么都不敢要。
都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任性点也没什么不对。
可麒昀他连是个孩子的时候,都没有过任性。
那个人还真像是天地间寂寂的一束白月光,亮的淡薄,色泽也弱,以一种并不惹眼却也无法让人忘怀的光焰,旋亘于世。
但是,光也是会有暗下去那一天的。
冥主后来又说,“二十七年前,光也曾黯过一次。”
他说的是普渡池中的净水,在那朵未开就灭的红莲下,灿成了一片灰白的红。
“灰白的红?”
“嗯,很奇怪的颜色,有那红莲正常生长着的红光,但是已经要败了,所以它所映射到的池水呈现一种灰白的死气。”
吴朝点点头。
所以,他之前所想的一切都没错。
二十七年前,麒昀为他改了一次命。
换他再活一次的机会。
只是麒昀在这条路上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他试图不停地造孽,以维持这朵红莲以异常妖冶的形态绽放着。
同时,善于卜卦的术士自然也能堪破——极凶之命格才能供奉的起红莲身上的灵性。
只可惜,麒昀是个天地间无出其二的灵秀人。
他身上拥有麒麟世家最纯正的术士心法,所以他登峰造极,他逆天改命,可他断断不会是那个拥有“恶”盘的合适人选。
他堪破了世间万事,却不敢堪破自己眼中人。
——不是堪不破,是不敢堪破。
冥主后来的后来,说,“这是命。”
一句平平静静的语调,波澜无惊,沉得像是他当日恢复真身时,那一张凛冽苍白的脸上,刹那间浮现出的丁点沉沉死气。
吴朝笑,老爷子总说他现在只魂断生死,不再批命。
可是一句句不经意出口的话,却都一步步应了真。
小顾叔说,这也是他的命。
一双眼,看不见不是好事,可看得太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所以人就顺其自然看得正好就得了呗,求那么多福分算什么将来,有几个意思呢。
换句话来说,像麒昀那样的异类,那样疯魔到会为自己在意之人,真枉顾一切去逆天改命,又有几个?
向来天下痴情人,少有真正忘情种。
这无论对于被爱还是付出爱的那个,都是一种折磨。
除非俩人真丧心病狂的只贪图自己活着享乐,不去念万物生灵的死活了。
其实以吴朝那独特的戏命族天赋来说,他一直觉得,麒昀其实是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以至于清楚明白自己求不得之后,宁肯以另一种偏执的方式成全。
就像是,当初他隐藏起自己身上的命火和能量,不见得真是在保护,只是一种偏向于隐忍的祈求,祈求着——麒妄他们能晚一点遇上自己。
而在自己和麒妄他们碰面之后,又遇到了小顾叔,他们一开始都想保护着自己不被麒昀找到,还沾沾自喜着他们快麒昀一步找到了自己这最后一个戏命族人。
实则不然,麒昀一直都掌握着自己所有的动向,却恰巧在自己遇到麒妄之后,他不再关注了。
或许并不是真的不想关注,而是他明白,他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大和尚说,曾有人在他普渡池旁留书信一封,说花我采走了,落款是冥主。
大和尚还说,那不是冥主的字迹。
那是麒昀的。
吴朝不用去看,也能明白。
麒昀的术法或许真算是流灵界术士辈中最厉害的那个巅峰,可堪比万年前预测万年后事的那位戏命族老前辈。
但也真是因为什么都看得通透,才会异常的被遗憾和追悔所累。
流灵界的术法巅峰——大概代表着最纯正的一种术士心法,这跟恶是恰行反路的,换句话来说,麒昀这辈子,若真想得到吴朝,那他必须得有一个极恶的命盘,身上也要有极凶煞的邪气,不然,他带着他那一身足可撼天震地的灵秀之气去靠近吴朝,能为他带来的,只有死亡。
因为戏命族那天生的强大灵力,实则是为了平衡世间万物之极恶浊气所产生的,这于阴阳制衡,是一个道理。
而不巧的是,麒昀越参透他那一身的纯正心法,想达到术士的巅峰,却反而越偏离能接近吴朝的那条路。
所以,最后那朵红莲无论是养在冥主的地府里,还是麒妄的心尖上,都是一样的道理——只因他们是恶的代表,所以他们拥有那个权利,比自己更适合供吴朝活命。
“他是寂寞的。”
若说顾灼泥是不情不愿的堕了恶鬼道,一开始还觉得与自己所求的术士巅峰大相径庭而暗自郁闷且唾弃了自己许久,那么麒昀则是——求而不得。
所以后来冥主说,“麒昀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淡淡的语气,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些抹不去的无可奈何。
而每当一想起麒昀的时候,吴朝总会想到老师在自己面前裂成无数碎晶的那一幕。
“我或许还是可以再为你做点什么的。”
那是麒昀消陨在自己眼前时,吴朝一瞬间读出来的想法。
——都说一段感情里,付出的那个人较为吃亏。
实则不然,付出爱的那个人,才更轻松。